刑部左侍郎王权的府邸,今儿个的气氛比那乱葬岗还要压抑几分。
后院那间最奢华的厢房里,此刻正传出杀猪般的嚎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听得外面守着的丫鬟婆子们心惊肉跳,恨不得把耳朵给堵上。
“疼!疼啊!爹,我的腿是不是废了?!”
王凯躺在锦缎堆里,那两条腿已经被大夫打上了厚厚的夹板,缠得跟两个大白粽子似的。他那张原本还算周正的脸,此刻扭曲得像是被人踩烂的柿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爹!您可是刑部侍郎啊!管大牢的!”
王凯一边嚎,一边用手捶着床沿,那股子纨绔特有的狠劲儿还没散干净,眼神里满是怨毒,“您得给我报仇!那个穿白衣服的小子,还有那个多管闲事的黑衣人……尤其是那个像秦破黑衣人!他竟然敢在天子脚下动刀子!您得让五城兵马司去抓人!把他们抓回来,我要把他们的腿一寸一寸敲断!!”
站在床边的王权,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个即将爆炸的风箱。
“报仇?”
王权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抖得厉害。
他猛地抬起手,没有去安慰那个断了腿的儿子,而是反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这一巴掌,那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直接把王凯给扇懵了,连嚎叫声都卡在了喉咙里。
“报什么仇?你还嫌给老子惹的祸不够大吗?!”
王权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凯的鼻子,手指头都在哆嗦,“那个黑衣人是谁你知道吗?啊?那是镇国大将军秦破!秦屠夫!你个有眼无珠的混账东西,你怎么不敢去惹阎王爷呢?惹了秦破,你让老子怎么救你?是不是要把咱们王家满门都送进去给他祭刀你才甘心?!”
王权现在是真怕啊。
秦破是什么人?那是军方的定海神针,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自家这个蠢儿子居然敢当街调戏民女,还撞到了秦破手里。没被当场砍了脑袋,那都是祖坟冒青烟了。
王凯捂着肿起来的脸,被自家老爹这一通吼给吓傻了。
“真的是秦……秦大将军?”
他哆嗦了一下,眼神里的怨毒瞬间变成了恐惧。但随即,他又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带着哭腔喊道:“那就是秦破动的手?那……那个白衣服的小白脸呢?爹,秦将军我惹不起,那个小白脸总行吧?是他把我扔进泔水桶的!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啊!”
听到这话,王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刚想再补上一脚。
就在这时,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这人平时也是个稳重的,此刻却是一脸土色,连门槛都差点绊倒,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老爷!老爷!不好了!”
管家声音嘶哑,像是见了鬼一样,“内阁……首辅张大人的心腹来了!带着令信,就在前厅候着呢!”
王权心里“咯噔”一下。
这么快?
秦破这就告状告到内阁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慌乱,整理了一下衣冠,狠狠瞪了床上的儿子一眼:“不想死就给我闭嘴!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说完,他急匆匆地往前厅赶去。
……
前厅。
张正源的心腹幕僚是个面容清瘦的中年文士,正端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茶,却一口没喝。
见王权进来,那幕僚也不起身,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皮。
“王大人,好家教啊。”
这一句话,直接把王权钉在了原地。
王权赔着笑脸,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让先生见笑了,犬子无状,冲撞了秦大将军,下官正准备……”
“秦大将军?”
幕僚放下茶盏,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打断了王权的话。他看着王权,眼神里带着几分怜悯,又带着几分嘲弄。
“王大人,您到现在,还以为令郎只是惹了秦将军?”
王权愣住了:“这……难道不是?”
幕僚站起身,走到王权面前,压低了声音,那声音虽轻,却如同惊雷一般在王权耳边炸响:
“昨夜,济世堂。”
“白龙鱼服,微服私访。”
“令郎不但要拆了医馆,还要把那位……扔出去?”
轰——!
王权只觉得脑子里像是被人塞进去了一百斤炸药,瞬间炸成了一片浆糊。
白龙鱼服?微服私访?
在这京城里,能被称为“龙”的,除了龙椅上那位刚登基、据说有先天修为的新皇,还能有谁?!
那个白衣青年……是皇帝?!
王权的腿一软,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在了地上。
完了。
彻底完了。
他儿子哪里是踢到了铁板,这是直接一脚踹在了通天柱上,把天给捅了个窟窿啊!
“首辅大人让在下给您带句话。”
幕僚看着地上一滩烂泥似的王权,语气冰冷,没有任何感情色彩,“教子无方,纵容家属行凶,甚至意图谋害君上……这顶乌纱帽,您是自己摘下来,还是等大理寺来摘?”
王权张了张嘴,想求饶,想辩解。
但他发现自己连舌头都麻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张正源这是在给他留最后一点体面。如果等大理寺介入,那就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下官……谢首辅大人……提点。”
王权颤抖着,朝着皇宫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
王家的塌房,来得快,去得也快。
对于内阁首辅张正源来说,这不过是顺手清理掉一颗并不听话的棋子罢了。
文渊阁内,檀香袅袅。
张正源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份刚刚拟好的奏折,目光扫过站在下首的一个黑脸汉子。
这汉子长得那是真黑,跟包公似的,一身官服穿得板板正正,连个褶子都没有。他叫刘刚,原大理寺少卿,出了名的“铁面判官”,六亲不认的主儿。
“刘刚啊。”
张正源放下笔,语气平淡,“刑部是个大染缸,王权这一走,留下的烂摊子不少。老夫把你推上去暂代侍郎职,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刘刚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如钟:“回首辅,是为了肃清风气,重整法纪!”
“对,也不全对。”
张正源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那巍峨的宫殿,“陛下虽然看着……呃,看着随性了些,但心里是有大乾坤的。咱们做臣子的,得跟上陛下的步子。”
“你去刑部,把那些个陈年旧案,还有那些个仗势欺人的权贵子弟,都给我好好查查。陛下眼里揉不得沙子,咱们就得先把沙子给挑干净了。”
“下官领命!”刘刚抱拳,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早就看那帮纨绔不顺眼了,这次手里有了尚方宝剑,那还不得杀个痛快?
……
而此时,我们的皇帝陛下林休,正在御花园的池塘边……
补觉后的放风。
说是放风,其实就是瘫在躺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池子里扔鱼食。那些锦鲤被喂得一个个胖得跟猪似的,争抢的时候溅起一大片水花。
“陛下,好兴致啊。”
张正源迈着步子走过来,看着这副岁月静好的画面,心里莫名有点泛酸。自己累死累活地处理政务、清洗刑部,这位爷倒好,在这儿喂鱼。
“来了?”
林休没回头,随手扔了一把鱼食,“王家的事儿,办妥了?”
“回陛下,办妥了。”张正源躬身道,“王权教子无方,已自请告老还乡。刑部侍郎一职,暂由大理寺少卿刘刚代理。此人刚正不阿,定能……”
“行了,这种人事调动不用跟我汇报,你看着办就行。”
林休打断了他,显然对谁当刑部侍郎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坐直了身子,转过头,那双桃花眼里闪烁着一种名为“算计”的光芒。
“首辅啊,朕听说,这王凯平日里没少干坏事?”
张正源一愣,随即点头:“是。此子仗着父势,欺男霸女,京城百姓苦其久矣。”
“那像他这样的纨绔子弟,京城里多吗?”
“这……”张正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京城权贵云集,各家子弟难免有些骄纵,确实……不少。”
林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