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点雨。
不是大雨,只是那种从云层缝隙里挤出来的细细水丝,落在地面上没能存住,却在空气里留了一层潮意。清晨时的光线仍然灰淡,天色像一块浸湿又未拧干的布,压得低低的,显得有些沉。
苏野醒得并不算晚。
木屋里温度偏低,粗布衣裳贴着身子时有些凉。他坐起身,听了几秒屋外的声音——风弱了一些,雨停了,村子里有人开始活动,远处的鸡鸣被山雾闷住,只传来模糊的尾音。
他起身,简单洗了把脸,喝了一小口昨晚剩下的冷水。水里带着木桶的味道,有些涩,但能润喉。
然后,他推开门。
门板发出轻轻的摩擦声,风立刻灌了进来。
清晨的空气比昨天要湿重一些,隐约能闻到一点被雨淋过的草腥味。门前的黄泥地更加坚实,被雨水压过后少了些飞尘。泥土的纹路里嵌着细小的水珠,阳光未见,但这些水珠在暗光里泛着微弱的光点。
苏野站在门口沉静地看了片刻。
昨天下午被他和老人踩出的路痕已经干硬,脚印的边缘被风吹得模糊。远处那片荒地在雨过之后显得更乱,草叶上挂着未干的水珠,略微垂着,像是被压低了头。
他拉紧粗布衣领,沿着土路往荒地走去。
没有人告诉他“清晨该干什么”,也没有安排或计划。他只是自然地把目光投向那片土地,身体顺着心意迈动脚步。
荒地的空气比木屋附近更清凉。
杂草经雨,颜色比昨日更深,草杆上覆着水气,稍一碰触便会把水珠晃落,砸在泥土上溅起一点细微的泥点。
苏野走进荒地边缘,停住脚步,低头看着脚边的草。
雨水让草丛伏低了一些,他能看到草根下方的泥土层明显潮了点,颜色变深,但手一捏仍旧散得快——
干得太久的土地,一次雨下不进骨子里。
他蹲下,拨开几根草,露出隐藏在下面的沟渠的一段。
干裂纹路比昨天看得更清楚。
雨没有补进去,也没有被保留下来。沟渠底部甚至比昨日还要硬一点,像是被雨水冲刷过表面,又立刻蒸干,只剩一层薄薄的泥壳。
苏野伸手,敲了敲沟渠底。
声音空,轻,却带着脆感。
他眉眼平静,心里却默默记住了这些现象。
他不是农民,也没有种植经验。
但观察环境,是他从前工作里留下的习惯。
一个项目推进之前,要先看现场;
一片土地在被开垦之前,也要先看它的底。
风从荒地另一头吹来,掀起一大片草浪。水珠顺着草叶滚落,碎成更细小的点,从空中落下时几乎看不见,只能听见轻轻的细响。
脚步声在风里响起。
不急,却踏实。
苏野抬眼,看到老人正朝这边走来。
老人的衣袖被湿气打湿了一点,鞋底沾着泥。他像昨天一样拄着木杖,走得慢却稳,仿佛这片泥土地里的每一寸纹路都已经存在他记忆里几十年。
“起得早。”老人走到苏野身边,用不轻不重的语气说。
苏野点头:“醒了就出来看看。”
老人没有表扬,也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把木杖撑在一块干石上,微微弯腰看向沟渠。
“雨没吃进去。”老人说。
苏野“嗯”了一声。
老人抬眼看向他:“你昨日听我说地的事,记住多少?”
苏野沉静道:“土轻、不存水,沟渠死了。要想种地,得先把沟渠重新通上。”
老人微微一愣,随即轻轻“嗯”了一声:“记性不错。”
他敲了敲沟渠边缘的泥土:“通沟渠,不是一天能做的。先得把草拔开,石头挪走,再顺着旧路把沟捋平。”
说到这里,他看了苏野一眼:“你想从哪儿开始?”
苏野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整片荒地——
草是乱的,地是硬的,沟渠像是一条从背后被斩断的老骨,遍布裂纹,却仍旧朝远处延伸。
一眼望去,没有任何地方看起来是“容易的开始”。
但他并不急。
他看了看脚边的沟渠,指向沟渠的上游方向:“从这条沟的最上段吧。”
老人“嗯”了一声,显然满意。
“人干活,要顺着势做事。从上往下顺,比从下往上逆着好。水也是这样。”
老人说着,从身侧解下一个布袋,递给苏野:“里面是粗绳和一把旧镰。镰钝了,你先将就着用。”
苏野接过,打开布袋。里面的镰刀确实老旧,刀刃上有好几处豁口,柄是木的,被手汗磨得发亮。粗绳卷得很紧,被放久了,有一股淡淡的草腥味。
老人指着草丛:“从沟边开始割。割开一尺宽,先把沟露出来。”
苏野走到草边,握住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