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轻轻说:
“喊它饿。”
徐三愣住:“饿?”
老人点头:“地饿了。”
苏野第一次听这个说法:“地也会饿?”
老人说:“地不喝水,就饿。”
徐三补充:“饿久了就疯。”
老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别胡说。”
徐三没有反驳。
但他眼里的那分担忧是真实的。
苏野看着裂缝问:
“今天会塌吗?”
老人说:“要塌,不会大塌。”
徐三说:“但会吓死人。”
老人叹了口气:“小塌,能救地。”
苏野说:“大塌会埋地。”
徐三点头:“对。”
风忽然停。
草全部立起来。
三个人同时抬头。
裂缝旁的那一块土,鼓了一下。
鼓得比昨天明显。
老人握紧木杖:“来了。”
徐三把弓背转到手上:“你退后些。”
苏野没有退,只把脚稳住。
裂缝轻轻响了一声。
像土被舌头轻轻舔了一口。
又像石头挤了一下。
随后——
一点碎土落下。
不多。
不急。
却足够让三人盯住。
老人马上说:
“它在试。”
徐三问:“试什么?”
老人说:
“试我们挖到哪儿。”
苏野轻声说:
“它知道我们在挖。”
老人点头:“它知道。”
徐三皱眉:“地也能知道?”
老人说:“地不知道。”
“可地底下的东西知道。”
徐三屏住呼吸:“你别乱说。”
老人没有反驳。
裂缝忽然往旁边扩了半寸。
扩得快。
扩得稳。
像有人在底下用手指沿着沟壁划了一道。
徐三提弓的手僵了一下:“它真的……动了。”
老人深吸一口气:“今天,不再挖这边了。”
苏野问:“那挖哪儿?”
老人指向更靠北的一段:“实地。”
苏野点头。
三人同时退开那段裂缝。
刚退开两步。
裂缝——
又往下沉了一点点。
像一个人长久闭着的眼,终于睁开了一条缝。
老人低声说:
“它醒了。”
徐三握紧弓:“它要上来?”
老人摇头:“不是上来。”
“是伸懒腰。”
苏野问:“伸懒腰之后呢?”
老人慢慢吐出一句话:
“之后,它要吃水了。”
风再一次吹过来。
草浪往裂缝方向压了整整一片。
像全荒地都在朝那一寸土低头。
老人沉声说:
“明天,得想办法挡它。”
徐三问:“怎么挡?”
老人说:“用石,用柴,用土,都试一试。”
苏野问:“挡不住呢?”
老人看着远处山腰。
云压得极低,像要塌下。
老人说:
“挡不住——”
“那就让它塌。”
“塌一次,地能活。”
“塌两次,人要跑。”
三人都沉默了。
风吹过沟渠。
裂缝那头又轻轻响了一声。
像是在回答。
老人转头看苏野:
“今天别挖深。”
“晚上别睡死。”
“明天……才是正日子。”
苏野点头:“知道了。”
老人又看着裂缝,喃喃说:
“活了三十多年,头一次怕一条沟。”
徐三插嘴:“不是沟,是下面那个东西。”
老人瞪他一眼:“闭嘴。”
徐三不说话,却看着那裂缝,握弓更紧。
苏野收回镰刀。
风越吹越急。
裂缝那一段草全部伏下。
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着。
苏野转身往木屋方向走。
徐三压着嗓子说:
“今晚,我守半夜。”
老人接着说:
“我守前半夜。”
苏野停下:“不用轮。我能撑。”
老人笑了:“你撑得过我们两个老的?”
徐三拍了拍他肩膀:“轮着来。”
老人说:
“这地是咱三个盯着。”
“塌也好,不塌也好。”
“不是地凭空塌,是我们看着它塌。”
风吹得荒地像一大片黑浪。
裂缝正中间,又掉下一点细土。
像心跳。
苏野往木屋走。
一句轻得快听不见的话,从他口中落下:
“明天见分晓。”
荒地没有回答。
风替它答了一声。
低。
长。
像是笑。
又像是在憋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