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那条干沟,被亮痕咬出第一口湿色后,整个空气像被炸开了一条缝。
风不再乱吹。
风顺成一条线。
从田里吹向沟底。
从沟底吹向山脚。
像天在催。
像地在迎。
像连风都知道——
这里要变了。
老人站在沟沿边。
脚踩在干得能碎的老土上。
他一辈子没见过这一幕。
“它真……跑河了。”
声音发哑。
像怕惊动什么。
徐三看着沟底那一寸水亮,整个人都麻了:
“那是河水吗?”
老人摇头:
“那不是河水。”
“那是——河根。”
亮痕在沟底抖了一下。
那一下像把整个沟底震醒。
碎土往两侧滚。
裂缝越撑越大。
像张开的口。
像死穴被扯开。
“嘶——嘶——嘶——!”
裂声不断。
每一声都像敲在骨头上。
徐三吓得腿都软:
“这沟……像活了一样啊……”
老人深吸:
“它是活的。”
“老河道,是活的。”
“只是三十年没被喊醒。”
“今天……它醒了。”
亮痕突然猛地往前扑。
一头钻进裂缝深处。
沟底像被它整个掀起。
“轰——!!”
一大片老土塌下去。
露出里面一层颜色完全不一样的土。
深。
黑。
湿。
老人喉咙一紧:
“这是旧河泥!”
徐三激动得跳脚:
“天啊!河泥!三十年没见过的河泥!!”
老人眼眶都湿了:
“有河泥,就说明一件事。”
“河底还在。”
“老水路……没死。”
亮痕在那层河泥上停了一瞬。
像在听。
像在辨。
像在问路。
突然——
它亮了一下。
亮得像一根针刺进黑泥。
“嗡——”
沟底震开。
不是大裂。
是深裂。
像有人从地里拔走一根埋了三十年的钉子。
裂缝底下突然冒出一点白气。
老人愣住:
“地气……”
“不对——是水气!”
下一刻。
白气散开。
湿意涌出。
一声极细,却极深的水声从裂缝底下传出来:
“淌——”
老人瞬间红了眼:
“这是河声。”
“这是——河在动了。”
徐三腿都跪软:
“苏野……它这是在叫它自己啊……”
亮痕像被这声音激着。
猛地一冲。
那一冲——
像一块地心被点醒。
“轰——!!!”
沟底整条裂开半丈长。
湿泥和细水混着一起涌出来。
不是大水。
但那气。
那味。
那颜色。
全都是河味。
老人手抖得不成样:
“它撞开老河底了。”
“它……真撞开了。”
徐三脑子全空了:
“这是不是……真的要复河了?”
老人盯着那条越来越亮、越来越深的裂缝:
“这不是要复。”
“这是——已经复了。”
亮痕整个扎在裂缝深处。
像在拖。
像在拽。
像在拉一条沉在地底几十年的水筋。
“嘶——!!”
泥声不断炸开。
像一个一个锁被撬开。
亮痕突然往上抬。
带出一股浑浊的薄水。
“哗——”
那水不多。
但是真正的水。
老人直接红眼吼:
“地水上来了!!!”
“真的上来了!!!”
徐三跪在沟边,手抖得按不住:
“这是我们村三十年没见的水啊!!!”
风吹低了。
吹得像天都低头看。
亮痕不退。
它往前挤。
往下钻。
它的动作,比救田时更狠。
比冲第一田心时更猛。
像它不是在开路。
像它是在归路。
老人声音发哑:
“它在回家。”
“它在回它自己的河。”
沟底越来越湿。
越来越软。
颜色从灰白变成深黑。
再变亮。
亮到像一条路。
亮到像一道埋在地下的光。
老人呼吸都乱:
“这是——河脉。”
“这是它的命路。”
亮痕抬起头。
像在向前看。
像在确认:
那前面——
是它真正的水路。
下一瞬。
它猛冲出去。
像挣断一根绳。
像找回自己的一口气。
“轰——!!!”
整条沟震得土沙往两侧炸。
裂缝再扩半尺。
一道真正的水纹,从沟底深处“亮”上来。
亮得像银。
亮得像久闭的眼睛睁开。
风突然停。
整个山脚安静了一瞬。
像所有声音都在等那一刻。
老人喉咙发紧:
“要出来了……”
“要出来了……”
“水要出来了!!!”
“淌——”
那一声水声,比之前所有声音都深。
像从地心传上来。
像三十年的沉默一下被打碎。
沟底的水——
真正涌出来了。
不是一滴。
不是一点。
是一股细细的,却稳得像脉搏的水。
它从裂缝底下往上推。
推开泥。
推开石。
推开三十年的封闭。
老人双手发抖:
“河开了。”
“老河道——开了。”
徐三哭着笑:
“天呀……真的复河了!!!”
风绕山脚一圈。
把刚涌出来的那股薄水吹得轻轻抖动。
亮痕在水上亮着。
像它守了三十年的命。
终于,被它亲手拉回来了。
细水刚从裂缝里挤出来时,还只是薄薄一线。
像刚出生的小兽。
弱。
细。
却带着劲。
亮痕守在它前头。
像护着。
像等它长。
老人盯着那一线水,不敢眨眼:
“别看它细。”
“它一旦稳住——后头的水,就会全跟出来。”
徐三心跳得像要从嗓子里蹦出来:
“这跟打井那种小眼水不一样吧?”
老人摇头:
“不一样。”
“这不是井水。”
“这是——河根水。”
那一线水抖了抖。
像试探。
像探路。
像要证明自己还能跑。
突然。
它顺着沟底往前滑了半寸。
滑得稳。
滑得顺。
像记得路。
老人声音一紧:
“它在走!!它在走!!!”
徐三喊得破音:
“河……它自己往前走了!!!”
亮痕立刻跟上。
像亲手扶着水。
像在给它带道。
像把它从三十年的黑暗里往外拉。
“嘶——”
裂缝又往前撑了半寸。
水再往前走一寸。
老人呼吸都颤:
“它……它在接水脉!”
风突然往沟底压。
压得草叶全部趴地。
像连风都知道——
此刻的每一寸路,都至关重要。
亮痕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老沟。
那条沟蜿蜒着,偏向村子北侧。
沟底早被草根死泥堵得七七八八。
像一条老蛇缩成一团。
老人喃喃:
“前面那一段……三十年前泥石流堵住过一次。”
“那是整条河最难开的一截。”
徐三:“难开……那它能冲过去吗?”
老人深吸:
“不知道。”
“得看它今天的劲头。”
亮痕突然往前猛冲一段。
像作出决定。
像不要后退。
像打算把几十年前挡住它的障碍,全部撞开。
“轰——!!!”
大地抖了一抖。
那抖动太轻,不像地震。
更像——
一条河,在呼吸。
裂缝应声扩开。
水涌出来三倍宽。
老人眼睛一下发亮:
“它在发劲!”
“发大劲!!”
徐三边喊边往后退:
“它是不是要冲开整条沟啊?!”
老人没说话。
他盯着亮痕。
亮痕完全没有犹豫。
像一头冲入久闭洞穴的豹子。
一把撕开前方的死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