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阶。
魔法的巅峰,至高的境界,人类(乃至大多数智慧种族)所能触及的极限。
那并非简单的力量累积,而是一种本质的蜕变,一种与“世界真理”的共鸣,其存在本身,已非简单的数字等级所能衡量。
一个对魔法一无所知的门外汉,或许会天真地发问:“八阶之后不就是九阶吗?听着差距也不大。”
但事实绝非如此。
八阶与九阶之间,横亘着一道清晰可见、却令无数天才终其一生也无法跨越的、如同天渊般的巨大鸿沟。
若以最直接的比喻来形容他们魔法“水准”的差异,那就像是一位刚刚踏入魔法之门的一阶学徒,与一位已然站在魔法界顶峰、开宗立派的七阶大魔导师之间的差距。
听起来或许夸张,但这确实是相对准确的描述。
九阶的魔法师,他们已经超越了通常意义上“魔法师”的范畴。
他们窥见了世间存在的部分“真理”,获得了某种特殊的“领悟”,不再将魔法仅仅视为需要咒文、手势、魔力回路精密配合的“技术”或“公式”,而是开始将其看作一种如呼吸、如流水、如日月升降般的“自然现象”来理解、引导、乃至……部分地“定义”。
在广袤的埃特鲁世界,已知的、被确认的九阶魔法师,数量不足十人。
为何用如此模糊的方式表述?
因为世上无人能确切知晓九阶魔法师的准确人数。
达到那个境界的存在,已然能够部分违背自然的生灭法则,肉体的寿命限制对他们而言意义变得淡薄。
他们中的一些,早已隐居于世界的阴影之中,或是高维度的夹缝,或是概念的间隙,彻底脱离了世俗的观测与理解。
因此,无人敢断言其确切数目。
满月之塔塔主,大魔导师海星月,便是那“不足十人”中,与斯特拉学院院长艾特曼·艾特温齐名、依旧活跃于世人视野的少数几位之一,是活着的传奇。
他于生命绝迹的“死寂沙漠”中心,一夜之间筑起巍峨魔法塔、并创造出一片生机勃勃巨大绿洲的壮举,早已被编入各国魔法教科书,成为不朽的传说。
尽管比起年代更为久远的艾特曼·艾特温,他“仅”有百岁之龄,但其积累的功绩、掌握的奥秘、以及对魔法本质的探索深度,早已浩瀚如星海,经验丰富到常人难以想象。
然而,即便是对海星月而言,眼下的情况,也堪称前所未有。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将这次搜寻行动的现场指挥权,全权交给……那个少年?”
海星月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深海,听不出喜怒,但他那双如同浓缩了星空的眼眸,却微微转向身旁的泽丽莎,目光中带着一丝清晰的、不容错辨的无法理解。
他们此刻身处满月之塔某个可移动的观测前哨内,房间由纯净的魔法水晶构成,内壁流淌着复杂的银色符文,外部则是不断落下的、被结界柔和光芒映亮的雨幕。
空气中弥漫着高阶魔力仪器运转时特有的、清冷而稳定的嗡鸣。
“是的。”泽丽莎的回答简短、清晰,没有丝毫犹豫。
她已换下那身湿透的黑色衣裙,穿上了一套星云商会提供的、便于行动的深蓝色作战服,赤红色的长发简单束在脑后,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金黄色的眼眸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火焰。
海星月沉默了数秒。
他是梅利安的挚友,几乎看着泽丽莎长大。
他深知这个女孩的聪慧、固执,也清楚她此刻承受的巨大打击与压力。
但将寻找父亲……如此重要、如此棘手、甚至可能涉及未知高位阶存在或现象……的任务指挥权,交给一个十几岁的斯特拉学院少年?
“你疯了。”
海星月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像是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直指核心。
“不,”泽丽莎抬起头,毫无避让地迎上大魔导师那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我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好吧。”
海星月微微颔首,仿佛接受了这个前提,但接下来的话语却更加锐利,“你说的是那个叫‘白流雪’的少年吧?最近确实听闻了一些关于他的……‘趣事’。但是,那又如何?”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空气,指向观测窗外那些正在雨幕中高效、沉默地忙碌着的身影。
他们穿着统一的、绣有弦月与星辰纹章的深黑色法袍或轻甲,动作精准,气息凝练,无一不是满月之塔精心培养的精英,是处理各种超自然神秘事件与高难度魔法搜救的专家。
“这里的每一位魔法师、每一位调查员,其经验、学识、实战能力,都远在‘白流雪’之上。他们中最年轻的一位,参与处理过的异常事件,也比那少年听说过的还要多。”
海星月的话无可辩驳,甚至可说是理所当然,不仅是他,换作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会持有同样的看法。
白流雪或许是个天才,或许拥有令人惊讶的洞察力或某种特殊天赋,许多接触过他的法师都私下议论,假以时日,他必将成为魔法界一颗耀眼的明星。
但是,“假以时日”。
现在的白流雪,经验严重不足,他虽然知识渊博,思维敏捷,但绝大部分时间都局限于斯特拉学院的围墙之内。
即便在校期间有过几次击退“黑魔人”或解决校内事件的记录,但那与眼前这种涉及世界级人物神秘消失、可能触碰未知高危法则的复杂任务相比,简直是儿戏。
这里每一位“黑队”(满月之塔精英调查队的代号)成员,都至少有数十次独立处理“黑魔人”袭扰乃至更危险魔物事件的经历,更是侦破过无数离奇失踪、诅咒、遗迹异常等棘手案件的老手。
将指挥权交给白流雪,无异于在侮辱这些专家用血与汗积累的经验和尊严。
“我理解您的意思,”泽丽莎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但我……无法同意。”
海星月灰色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不再言语,只是用那双星空般的眼眸,平静地、却带着无形重压地注视着泽丽莎,仿佛在等待一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或者,等待她自己意识到这个决定的荒谬。
短暂的沉默在充满仪器嗡鸣的房间里弥漫。
只有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如同背景的叹息。
不久,泽丽莎再次缓缓抬起头。
这一次,她金黄色的眼眸中,先前那燃烧的火焰似乎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洞的、冰冷的平静。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哀求,没有激动,只有一种剥离了所有情绪、纯粹到令人心悸的“陈述”意愿。
海星月与她对视的瞬间,这位见惯了世间风浪、心境早已古井不波的九阶大魔导师,灵魂深处,竟莫名地掠过一丝寒意。
“塔主大人。”泽丽莎开口。
“……说。”
“您所说的这一切,我全都知道。”她的语气平板无波,像在复述一道数学公式。
“……”
海星月沉默。是的,他当然知道。
泽丽莎的智慧从未被白流雪的光环完全掩盖。
她是被称为“世纪天才”的头脑,不仅在魔法理论上学业顶尖,更在年幼时便涉足复杂的商业帝国运作,并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
她的分析、判断、权衡利弊的能力,早已得到证明。
“我现在,正在以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冷静’的状态,分析和思考着。”泽丽莎继续说道,金黄色的眼眸一眨不眨,“为了找到父亲,我可以付出我拥有的一切……我的财富,我的名誉,我的未来,乃至……我的灵魂。”
错了。
大错特错。
认为泽丽莎此刻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感情”,完全是一种错觉。
她正在用情感诉说。
用那刚刚诞生不久、尚且稚嫩却汹涌澎湃、几乎要将她自身也焚烧殆尽的情感,作为燃料,驱动着那台名为“泽丽莎”的精密机器,做出在外人看来最不“理性”的决定。
冷静的判断?可笑。
海星月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他看穿了表象。
泽丽莎此刻,恰恰是被这前所未有的、剧烈的情感洪流所左右,才无法做出符合她一贯风格的、“正确”的理性判断。
然而,真正让海星月感到一丝惊愕的,是另一个发现:‘这个孩子……竟然在“用情感”诉说?’
这简直难以置信。
或许她的父亲梅利安并未完全察觉,或许外人被她完美的仪态和卓越的智商所迷惑,但海星月,这位洞察灵魂本质的大魔导师,很早就看穿了真相……泽丽莎,是一个几乎没有天然情感的孩子。
并非冷酷,而是某种先天或后天的缺失,让她难以像常人一样感受喜、怒、哀、乐、爱、憎。
无论她如何模仿、掩饰,都难以完全欺骗海星月这双看透虚妄的眼睛。
他几乎是看着她,如何用纯粹的逻辑和计算,来模拟“正常人”的反应,如何用利益和得失,来替代情感作为行为驱动力。
此刻的情况,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究竟是什么,让她发生了如此剧烈的变化?
是父亲突然失踪的打击过于巨大,以至于冲垮了某种屏障,激发了她深层潜意识中一直被压抑的情感潜能?
不,感觉不止如此。
海星月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某种极其强烈、持续不断的“刺激”,在更早之前就一直在影响着泽丽莎,潜移默化地撬动着那封闭的心门。
然后,父亲失踪这场终极的悲剧,如同最后的催化剂,让那积蓄已久的东西轰然爆发,终于将某种比机械更冰冷的“程序”,灌注成了鲜活而痛苦的“情感”。
“……既然你心意已决,”海星月最终,缓缓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中带着对老友的承诺,对晚辈的无奈,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这次,我便依你。”
作为梅利安的至交,面对泽丽莎如此状态下的恳求(尽管她并未“恳求”,但那眼神比任何哀求都更有力),他无法断然拒绝。
于是,在满月之塔的历史上,或许也是整个大陆魔法界的历史上,破天荒的一幕发生了:由塔主海星月亲自关注的、代号“黑队”的精英魔法调查队,其现场行动的临时指挥权,被交到了一位斯特拉学院的在校学生……白流雪手中。
消息传出,自然在满月塔内部引起了无声的波澜,并非没有不满,也并非没有质疑。
但没有任何人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
一方面,是出于对塔主海星月绝对权威与智慧的信任;另一方面,这些精英法师本身就具备极高的情绪控制与专业素养,懂得在任务中隐藏个人好恶,服从指令。
‘压力……还真是不小。’
站在临时搭建的、布满了各种闪烁魔法仪器和展开的复杂魔法阵图的指挥台前,白流雪感受着周围那些看似平静、实则蕴含着审视与质疑的无形目光,心中暗自嘀咕。
虽然这局面本就是他有意推动,但真正站在这个位置,指挥这群平均年龄和经验都远超自己、最低也是五阶起跳的精英法师,那股无形的压力还是如同实质。
更何况,那位仅仅是静静站在指挥室一角、仿佛与周围空间融为一体、却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浩瀚如星海般气息的九阶大魔导师……海星月本人,就在现场亲自“监督”。
在这种存在面前,任何一点纰漏或犹豫,都会被无限放大。
不过,白流雪终究是白流雪,身负“燕莲红春三月”的加护,能极大程度稳定心绪,调和自身气场;即便没有这份加护,他那经历两世、早已磨砺出的、在某些时候堪称“厚脸皮”的心理素质,也足以让他表面维持镇定。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着手?”
原本“黑队”的临时指挥官,一位气质沉稳、目光锐利的中年男性法师走到白流雪身边,语气平静地询问道。
他的态度专业,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敬,但问题本身,就是一种考验。
白流雪的目光快速扫过指挥室内外陈列的各种魔法设备……高精度魔力波动频谱分析仪、时空褶皱探测器、因果线追踪法阵基盘、灵魂共鸣增幅器……全都是大陆最顶尖、许多甚至是满月塔独有的魔法造物。
他沉吟片刻,指向其中一台造型奇特、如同多面水晶簇组合而成的仪器。
“我们需要启用‘阿尔法型灵质射线发射器’,MPM(魔力粒子动量)输出调整到三阶阈值以上,灵质注入速率……需要超过每秒三十万灵子单位。”
“灵质射线?”
那位前指挥官眉头微蹙,“如果你是打算追踪梅利安会长消散时可能逸散的魔力特征或灵魂残响,我建议你放弃这个思路。我们试过了,没有捕获到任何有效信号。”
白流雪的提议并不算新颖。
梅利安的“消失”无疑是某种超越常规的魔法(或类魔法)现象。
满月塔的调查队早已以魔法侦测为核心,动用了几乎所有可能的手段进行分析:回溯最近一个月内的宏观与微观魔力流动,解析现场残留的任何法术模型碎片,监测所有元素属性的异常变化,搜寻一切可能存在过的“痕迹”……魔力如同水流,流动必留痕,这是魔法界的常识。
而满月塔的调查队,拥有捕捉这些“痕迹”的、大陆最顶尖的技术。
然而,结果是一片空白。
仿佛有一个更高阶、更隐秘的存在,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将一切可能指向真相的线索,都彻底“擦拭”干净了。
“像魔力痕迹追踪、法术反构解析这类……各位前辈法师们已经尝试并确认无效的方法,我不会再去重复。”白流雪摇了摇头,语气肯定。
“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