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丽莎点头,那是她用以换取“永生”愿望的、代价惨痛的胜利。
“你的棋路,你的模式,早就被它看透了。它可是以‘灵魂棋’为食、研究了无数岁月的‘棋之邪神’。”
白流雪冷静地分析,“上一次你能赢,是因为你提前做了海量的、针对性的模拟对局,熟悉了它的套路。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一个被你用‘已知模式’击败过的对手,怎么可能不在失败后疯狂研究、破解你的棋路?面对一个将你彻底‘解析’完毕的棋神,你还有胜算吗?”
不可能。泽丽莎心中一沉。她很清楚,白流雪说的是事实。
上一次的胜利,是建立在信息不对等和极度针对性准备上的奇迹,不可复制。
“那你……认为你能赢?”她看着白流雪,声音干涩。
对此,白流雪只是嘴角微扬,勾起一个近乎嚣张的、带着强大自信的弧度,手上用力。
“你忘了,当初在斯特拉,是谁教你下棋,又是谁……把你赢得一败涂地的?”
“啊!”
泽丽莎瞳孔微缩,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一块烧红的烙铁,骤然腾起复杂的烟云。
斯特拉对弈室中,那个棕发少年漫不经心却精准致命的落子,那场将她所有骄傲碾碎、却也让她窥见新天地的惨败……记忆汹涌而来。
吱嘎……轰隆!!
沉重的青铜巨门,竟被白流雪看似并不十分费力地缓缓推开!
门轴摩擦的巨响在空旷的遗迹深处回荡。
门后,并非房间,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仿佛由星辰与黑暗构成的虚空。
虚空中央,两点巨大、猩红、如同地狱熔炉般的“眼睛”,缓缓睁开,冰冷无情地“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
卡门塞特之魂低沉、沙哑、仿佛无数灵魂哀嚎重叠的声音,直接在所有人的意识深处响起:“呵呵呵……又一个……高贵而炽烈的灵魂……主动踏入我的领域。唤醒沉眠,所求为何?”
“别废话了,老古董。”
白流雪迈步踏入虚空,声音清晰,甚至带着点不耐烦,“赶紧把棋盘摆出来。我赶时间。”
“……?!”
看到白流雪面对这古老恐怖的存在,竟用如此随意甚至堪称无礼的态度说话,就连“黑队”的精英法师们也都惊呆了,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卡门塞特之魂似乎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开场,那两点猩红的光芒明显凝滞、闪烁了一下,流露出近乎“错愕”的情绪波动。
“愚蠢……而狂妄的凡人。无礼的态度,对你而言……毫无益处。”
它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怒意,虚空中开始弥漫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
“哦?是吗?”白流雪歪了歪头,迷彩瞳中毫无惧色,反而带着一丝挑衅,“可我怎么觉得,一个手下败将(指被泽丽莎击败)的造物,棋艺烂得可以,实在没什么值得尊敬的地方?比我教出来的学生(指泽丽莎)还差劲的家伙,需要客气吗?”
“无、礼!!!”
轰隆隆隆!!!
卡门塞特之魂被彻底激怒!
虚空剧烈震荡,白流雪脚下原本虚无的空间瞬间被黑白两色的巨大方格覆盖,转眼间化作一个直径超过百米的庞大棋盘!
一枚枚比人还高的、雕刻成各种狰狞恶魔与天使形态的黑白棋子,从虚空中轰然落下,重重砸在棋盘格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激起无形的魔力涟漪。然而,象征白棋一方“国王”的位置,依旧空缺。
“你……将亲自为‘王’,行于此局。”卡门塞特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胜,则愿望可期;败,则魂灵永驻!”
“知道了知道了,流程快点。”
白流雪挥挥手,仿佛在驱赶苍蝇,同时向前走去,准备站上那空缺的“王”位。
棋局,一触即发。
然而……
轰隆隆隆隆!!!!!!
一阵远比刚才虚空震荡更加猛烈、更加恐怖的巨响,毫无预兆地从遗迹外部、乃至整个空间本身传来!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无比庞大的巨手,握住了整个遗迹,开始疯狂地摇晃、挤压!
“呃啊?!”
“怎么回事?!”
“地、地震?!不,不对!”
地面(或者说棋盘所在的虚空平面)疯狂颠簸,难以立足。
遗迹内部坚固的石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碎石簌簌落下。
“黑队”魔法师们反应极快,各自施展魔法稳住身形,或张开护盾抵御落石。
白流雪也急忙半跪降低重心,手中下意识地凝出一柄冰蓝色的魔力长剑插向“地面”以作支撑,迷彩色的眼眸中首次露出了清晰的惊讶。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对他而言,这种完全超出“原著”剧情或已知设定的突发状况,是真正的意外。
“大事不妙。”
海星月塔主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眉头已紧紧锁起,他抬头“望”向遗迹入口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石壁看到外界,“是‘迷雾之主’……它苏醒了,并且开始了剧烈的活动。”
“您是说……‘迷雾’大人?!”旁边的法师失声。
传说中森林的守护者与源头,那个庞大到难以想象、通常百年才会轻微活动一次的古老存在?
“是的。它似乎被什么刺激,从深层沉眠中彻底醒来,正在改变自身形态与周围地貌。”
海星月快速判断,“这种规模的变动,绝非寻常。如果不及时撤离,被卷入空间型地下城(他暂时仍如此认为)崩塌引发的空间乱流,后果不堪设想。”
空间乱流足以将传奇法师也撕成碎片,或放逐到未知维度。
不过,海星月此刻还不知道,卡门塞特遗迹并非纯粹的空间型地下城,而是更诡异的“时间型”。
但无论如何,被这种级别的存在“活动”波及,危险程度毋庸置疑。
“白流雪,回来!”
海星月当机立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塔主大人!”
泽丽莎惊呼,金黄色的眼眸急切地看向已站在棋盘“王”位上的白流雪。
海星月冷静地做出决断:“若不及时撤离,恐遭大难。寻常的地形崩塌,我或可轻易阻挡。但若是被这种等级的空间地牢(他仍如此认为)崩塌直接卷入,即便是我,也难保周全。”他的意思很明确,留下必死无疑。
然而,白流雪却摇了摇头。
他站在震荡不休的棋盘上,身形却稳如磐石,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望向虚空中那两点因外界剧变而微微闪烁的猩红眼眸。
“不。我要留在这里,下完这盘棋。”他的声音穿透轰鸣,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们先撤。”
“你疯了?!”
不止一人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没时间犹豫了。”
白流雪语速加快,目光扫过海星月,“时间型地牢在同一个时代坐标上出现两次,本就是奇迹。如果这次失去卡门塞特遗迹的线索,可能就再也找不到梅利安会长了。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说完,他不再理会身后,转身直面卡门塞特之魂,摆出了准备对弈的姿态。
咚!咚!咚!咚!
遗迹的震荡越来越剧烈,巨大的裂缝开始在墙壁和“地面”(棋盘)上蔓延,头顶不断有更大的石块砸落。
魔法师们撑起的护盾明灭不定。
“塔主大人!”
“快撤!通道要塌了!”
在海星月“撤离”的命令下,训练有素的“黑队”成员尽管心中震撼、不甘,仍以最快速度开始有序向遗迹入口撤退。
留下等待白流雪,在此时并非英勇,而是愚蠢的送死。
海星月的目光落在白流雪挺直的背影上,停留了数秒。
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在瞬间制服白流雪,强行将其带走。
但他没有这么做。
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探究,有一丝惋惜,最终化为深沉的平静。
“撤。”
他缓缓吐出一个字,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向撤离方向,仿佛身后的天崩地裂与那个独自面对古老邪神的少年,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
然而,就在大部分队员已冲入来时的甬道,海星月也即将踏入其中时……
“泽丽莎小姐!你不能过去!”
“放开我!”
海星月脚步一顿,微微侧身。
只见泽丽莎挣脱了试图拉住她的星云商会护卫,独自站在剧烈震荡的棋盘边缘,赤红色的长发在混乱的气流中狂舞,眼眸死死盯着白流雪的方向,脸上毫无血色,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你先回去。我要留在这里,等到白流雪的棋局结束。”她的声音因用力而颤抖,却异常清晰。
“不行。不能这样。”海星月的声音不带情绪。
“这是我找回父亲的战斗!我不能先走!”
泽丽莎几乎是喊了出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混合着恐惧、愧疚与某种更激烈的情绪。
啪。
一声轻响。
海星月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身侧,枯瘦的手掌轻轻按在了她的额头上。
一股温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瞬间涌入泽丽莎的身体,她感觉四肢百骸的力量被瞬间抽空,连抬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意识也开始模糊,只有那双金黄色的眼眸,依旧充满不甘与怨恨地瞪着海星月。
“对不起。”
海星月的声音很轻,只有她能听见,“但你的父亲……绝不会希望你这样毫无价值地死在这里。”
从一开始,她就未曾拥有真正的决策权。
在九阶大魔导师面前,在压倒性的力量与理性判断面前,个人的情感与执念,渺小得不值一提。
海星月从未打算让泽丽莎涉险。
用魔法托起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泽丽莎,海星月最后看了一眼那在崩塌景象中依然立于棋盘之上、仿佛对周遭毁灭毫不在意的棕发少年,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踏入了剧烈震颤、碎石如雨的甬道。
他的身影,连同被魔力包裹的泽丽莎,迅速消失在通道深处的黑暗与烟尘中。
自始至终,未曾回头。
‘真是……可惜了。’
那个从第一次听闻就让他印象深刻的奇特天才少年。
那个无法使用强大魔法,却拥有匪夷所思知识与洞见的怪才。
那个或许假以时日,真能登临与自己同等境界、甚至探索更深远奥秘的……可能性。
‘可惜,陨落于此。’
带着无力挣扎、眼神逐渐空洞的泽丽莎,海星月最后一个离开了剧烈震荡、仿佛随时会彻底解体崩塌的卡门塞特遗迹。
就在他踏出遗迹石门、没入外部狂暴的雾气与地震的瞬间……
嗖!
一声奇异的、仿佛空间本身被折叠的轻响自身后传来。
海星月霍然回头。
只见那座刚刚还巍峨耸立、正经历着天崩地裂的古代卡门塞特遗迹,如同被橡皮擦从现实画面中抹去一般,轮廓瞬间变得模糊、透明,然后……彻底消失。
连同其中的所有震动、声响、光芒,以及那个立于棋盘前的少年身影,一起,毫无痕迹地从世间隐去。
仿佛从未存在过。
“啊!!”
目睹这一幕,被海星月魔法托浮在半空、意识尚未完全沉沦的泽丽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短促到极致的悲鸣,随即瞳孔彻底涣散,身体一软,彻底昏死过去。
最后映入眼帘的,只有那片遗迹曾经所在的、如今空空如也、只剩下疯狂舞动的灰白雾气的空地。
扑通。
海星月沉默地接住瘫软的泽丽莎,星空般的眼眸凝视着那片虚无,良久,不发一言。
只有周遭森林因“迷雾之主”苏醒而发出的、仿佛世界末日般的轰鸣与震颤,如同无声的哀歌,为那消失的遗迹与少年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