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只剩下艾萨克一人,以及那枚静静悬浮在半空、散发着不祥诱惑的黑色水晶。
“这东西……”
幽灵阿伊杰凑近了些,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本能的排斥与寒意。
“是‘黑魔精粹’。”一旁的普蕾茵低声解释,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沉重,“不是普通的黑魔力量结晶……这是提炼了无数负面情绪、堕落灵魂精华,并与某种更高位阶的‘黑暗’存在产生联结后,才能形成的禁忌之物。其中蕴含的潜力……或者说‘污染力’,极其可怕。如果被心志不坚或急于求成的强大魔法师得到……”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清楚。
这枚水晶,既是通往深渊力量的捷径,也是引向彻底毁灭与堕落的毒饵。
“这……”
阿伊杰的心沉到了谷底。
眼前的情景,与她所知道的、父亲最终“黑魔化”的“历史”,正在惊人地重合!
“不!不可能!父亲会丢掉它的!他一定会立刻毁掉这邪恶的东西!”
阿伊杰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喊道,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父亲,期盼着他接下来的举动能粉碎那可怕的猜想。
然而,艾萨克·摩尔夫的下一步动作,彻底碾碎了她微薄的希望。
他沉默地注视着那枚黑色水晶,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愤怒、厌恶、挣扎、决绝……最终,所有这些情绪都沉淀为一种深沉的、近乎绝望的平静。
他伸出手,并非将其毁掉,而是用一个精巧的、刻满封印符文的银质小盒,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黑魔精粹”收了进去,然后贴身放入怀中。
他的脸庞,在帐篷内魔法灯的映照下,笼罩上了一层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影。
那不仅仅是因为光线的角度,更像是有某种无形的、沉重的负担,正死死压在他的肩上,侵蚀着他的灵魂。
“这……简直不可思议……”
阿伊杰的声音颤抖着,她无法接受,无法理解。
那个在她心目中如山岳般巍峨、信念如北极星光般坚定不移的父亲,为什么会收下这样明显邪恶的东西?
她再也无法忍受,转身冲出了帐篷,半透明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虚幻、无助。
普蕾茵没有立刻跟上去。
她留在帐篷里,用复杂的眼神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手握银盒、垂首静坐的高大身影。
这位原著故事中堪称完美父亲典范的伟大魔法师,究竟是在怎样的绝境与压力下,才会做出如此违背本心的选择?
那个导致他最终走向悲剧的“转折点”,是否就在今夜,就在这枚小小的黑色水晶被收起的那一刻?
“唉……”
普蕾茵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飘出了帐篷。
她知道,阿伊杰需要时间去接受,更需要去追寻那个残酷的“真相”。
帐篷外,清冷的月光如水银泻地。阿伊杰独自站在空地上,冰蓝色的长发(此刻是半透明光晕)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她仰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那曾经是父亲教她辨认星座的、无比熟悉的星空,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而遥远。
“现在……我也说不准了。”她的声音很低,带着深深的迷茫与痛苦。
“是啊。”普蕾茵飘到她身边。
“我想回去了……再看下去,我怕自己……真的承受不住。”阿伊杰的声音带着哽咽。
这是个合理的想法,逃避虽然可耻,但有时有用。
然而,就在普蕾茵想表示赞同时,阿伊杰却猛地摇了摇头,仿佛甩掉了最后一瞬间的软弱。
她重新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虽然仍有痛苦,却更多了一份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不……正因为如此,我必须查清楚一切!无论那真相有多么残酷!”
说完,她不再犹豫,转身朝着营地中另一顶格外华丽、守卫森严的帐篷飘去……那是洪思华公主的临时寝帐。
她们无视了门口肃立的红日骑士团守卫,也轻松穿透了帐篷外层设置的、足以抵挡高阶魔法窥探的警戒结界,进入了内部。
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们微微一怔。
洪思华并未安寝,也未在处理公务,她半靠在简易的行军床上,上半身的华丽礼服被解开,露出白皙却布满了诡异暗红色纹路的肩膀与部分背部。
那些纹路如同活着的血管,在她皮肤下微微搏动,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灼热而痛苦的气息。
一位身穿白袍、表情严肃的老医生,正用一支特制的、铭刻着舒缓与净化符文的银针,小心翼翼地将一种粘稠如血、散发着刺鼻草药与魔力混合气味的红色液体,注入她肩颈处的几处穴位。
每注入一点,洪思华的身体就会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一下,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压抑的闷哼,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那赤金瞳中燃烧着的不再是平日的冷静睿智,而是近乎野兽般的、强忍痛苦的倔强。
“都结束了。”
医生拔出银针,动作轻柔地为她擦拭额头的冷汗。
“好了。”
洪思华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将痛苦的余韵压下。
她动作有些僵硬地整理好衣服,从床上下来,双脚落地时仍有些虚浮,但她立刻挺直了脊背,用力咬住下唇,直到唇色发白。
“疼痛……还没有完全消退。”医生提醒道,语气中带着不忍。
“这点痛楚……无所谓。”
洪思华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只要……不死就行。”
沉默片刻,她望着帐篷角落里跳动的烛火,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我不想……变成姐姐那样的人。”
“姐姐?”
幽灵普蕾茵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嗯。应该是叫……洪爱琳吧。”
阿伊杰皱眉回忆,她对阿多勒维特王室的成员并不算特别熟悉。
“第一次听说。”
“因为我们很小的时候……她就去世了。”
洪思华的声音依旧很低,但幽灵的听觉能清晰捕捉。
具体时间她没说,但推算起来,大概就是在十年前这个时间段左右。
“为什么……”阿伊杰下意识地问,随即意识到对方听不见。
“洪思华公主,”那位老医生收拾好器具,用平静却带着忧虑的语气问道,“您真的认为……能从‘白妖狐·火灵’那里,找到解除‘阿多勒维特之印’诅咒的方法吗?”
洪思华的眉头紧紧蹙起,赤金瞳中闪过一瞬间的动摇,但立刻又被更深的执拗取代:“不知道。成功的可能性……也许只有0.01%,甚至更低。”
“仅凭如此渺茫的可能性,您就不惜调动如此庞大的力量,甚至与摩尔夫大公家交恶吗?”
医生的声音带着不解与劝阻。
“当然。”
洪思华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在此之前,可能性是零。现在,哪怕只有0.01%,也值得拼上一切去尝试。我……已经没有时间等待更好的机会了。”
那,才是其他魔法师和势力代表们所不知道的,她真正的、私人的目的。
为了这个渺茫的希望,她不惜成为众矢之的,不惜以身犯险,不惜……与整个摩尔夫家族为敌。
“白妖狐·火灵,掌握着传说中名为‘生令火’的权能……意为‘让生命之火重生’的火焰法则。”
洪思华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渴望,“如果能解析、掌握、甚至掠夺它的部分本源……或许就能中和、逆转我身上这该死的、世代相传的‘诅咒’带来的痛苦与侵蚀!”
“您有把握……击败那头魔兽吗?”医生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足够了。”
洪思华紧紧闭上了眼睛,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快被痛苦耗尽了,但她仍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露出她最大的依仗,“使用初代阿多勒维特陛下留下的,只有王室血脉才能驱动的最终禁咒……‘极夜火杀咒’。传说中,此咒能燃尽世间一切有形无形之火。白妖狐·火灵再强,其本质仍是‘火焰’的化身。”
这场战斗,在她眼中,在属性上似乎就已占据了理论上的优势。
初代阿多勒维特大帝曾傲然宣称:“世间万火,皆可燃于朕焰之下。”
那个传说中的弑神级火焰魔法,她为此准备了三十位八阶大法师、五百名六阶以上精锐法师共同构建的超巨型复合魔法阵作为支撑与增幅。
理论上,即便是九级威胁的传奇火系魔兽,也无法正面抗衡这汇集了一国顶级力量、针对其本源属性发起的绝杀。
“这位公主……也有自己不得不为的苦衷啊。”
普蕾茵看着洪思华强忍痛苦、眼神却异常明亮的侧脸,若有所思地低语。
“……”
阿伊杰沉默了,愤怒依旧存在,但掺杂进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即便如此,她依然无法完全原谅。
因为无论洪思华有何种理由,她解除封印的行为,间接导致了后续一系列灾难,最终将她父亲逼上了绝路。
“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原谅她。”
阿伊杰最终说道,声音冰冷,“但至少……我开始理解,为什么父亲最终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外部的压力……”
答案,似乎已经近在眼前。
次日,战场,纯白地狱。
轰!!!!!!
覆盖世界的白色火焰,如同最无情的审判之光,轻而易举地吞噬、湮灭了由洪思华主导、汇聚了数百名高阶法师毕生魔力、精心构筑的赤红色“极夜火杀咒”火海。
理论上的属性克制,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成了一个残酷的笑话。
阿伊杰和普蕾茵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也在这纯白的毁灭之光中,彻底化为灰烬。
“真狂妄啊……阿多勒维特的后裔。”
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震动传播,而是直接回响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深处,宏大、古老、带着无尽的淡漠与一丝……淡淡的嘲讽。
它的身躯遮蔽了天空,比山脉更巍峨,比冰川更纯粹,比苍穹更高远,比流云更缥缈。
那是一只通体由跃动不息的纯白火焰构成的巨狐,五条由白色光焰凝聚的长尾缓缓摆动,每一次拂动都仿佛在改写空间的规则。
它周身散发出的并非狂暴的炽热,而是一种冰冷到极致、却又蕴含着焚尽万物本质的神圣威严,让人几乎要误以为那是降临凡间的神祇或天灾的具现。
“你以为……能用你那微末的、源自‘模仿’的火焰,来烧毁‘我’吗?”
白色巨狐微微垂下头颅,那无数只纯白的“眼睛”聚焦在下方因魔法反噬、半跪于地、脸色惨白如纸的洪思华身上。
“……”
洪思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赤金瞳中燃烧的不再是斗志,而是信仰崩塌般的巨大茫然与绝望。
先祖的箴言……难道都是谎言吗?她所依仗的一切,在真正的本源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错了。你,以及你那些可悲先祖所驾驭的‘火焰’……追根溯源,其最初的‘火种’与‘法则’,亦是‘我’在更久远年代,无意间散落于此世的‘火星’所衍生。”
白妖狐·火灵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诛心,“妄图以子焚母,阿多勒维特的后裔……你们一如既往的傲慢,且愚蠢。”
“呃啊……”
洪思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并非全是伤势所致,更多的是心神遭受毁灭性打击的结果。
围绕她构建超巨型魔法阵的三十位八阶法师,超过半数在刚才魔力法则层面的对冲与反噬中当场倒下,生死不知;其余人也个个委顿在地,魔力回路遭受重创。
而五百名中坚法师更是伤亡惨重,红日骑士团与冰鹰骑士团的先锋部队,在第一次白色火海的洗礼下已十不存一。
剩余不到十分之一的兵力,瑟缩在焦黑晶化的地狱边缘,失去了所有战斗的意志与勇气,眼中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相比之下,悬浮于半空、如同白色太阳般的“白妖狐·火灵”,毫发未损。
绝对的、碾压性的力量差距,让一切战术、准备、牺牲都显得苍白可笑。
“既然我因你们的愚行而再次醒来,那么,依照古老的‘约定’,我将以我的火焰,重新覆盖、‘净化’这个世界。”
白妖狐缓缓抬起了前爪,目光投向更遥远的天地,“在那里,静坐、旁观、领悟吧,阿多勒维特的后裔……直到一切的终结。”
领悟什么?它没有明说。
白色巨狐优雅地转过身,庞大的身躯移动起来却轻盈无声,开始朝着森林外、人类聚居地的方向迈步。
幸存的魔法师与骑士们,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无人敢拦,也无人能拦。
只有一个例外。
“你……不能通过这里。”
一个嘶哑、却异常坚定的声音,打破了绝望的死寂。
熊熊燃烧的白色火焰之中,一道身影挣扎着站起。
是艾萨克·摩尔夫。
他大半个身体都已被那可怖的纯白火焰吞噬、灼烧,华丽的深蓝色大公礼服化作飞灰,露出的肌肤与肌肉焦黑碳化,甚至能看到部分骨骼。
他的左臂连同半边肩膀已彻底消失,右腿也呈现出可怕的扭曲。
唯有他那双湛蓝如北极冰原的眼眸,依旧明亮得灼人,其中的意志之火,仿佛比阿多勒维特的禁咒更加炽烈、更加不屈。
“爸爸!!!”
阿伊杰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不顾一切地冲上前,伸出半透明的手,徒劳地想要抓住父亲,想要扑灭那可怕的火焰,想要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
但无论她如何努力,如何哭喊,她的手只能一次次地穿过父亲燃烧的身躯,她的声音只能在虚无中回荡,无法传达。
“你是……摩尔夫的后裔。”
白色巨狐停下了脚步,微微侧首,无数纯白的“眼睛”似乎流露出一丝……近似于“回忆”与“趣味”的波动。
“想起了……‘那段时光’……”它的声音里似乎有极淡的叹息。
“不,你错了。”
艾萨克的声音因剧痛而颤抖,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力气,也要斩断某种宿命的牵连,“从今天起,从此刻起……我不再是‘摩尔夫’的后裔。”
他艰难地抬起仅剩的、焦黑的右臂,颤抖着伸入怀中……那未被白色火焰直接灼烧的、最后的完好之处。
摸索片刻,他掏出了那个银质的封印小盒。
他死死盯着那小盒,闭上了眼睛。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以至于脸颊的肌肉都扭曲隆起,青筋毕露。
两行滚烫的、混合着血与灰烬的泪水,从他紧闭的眼角,不可抑制地汹涌而出。
“阿伊杰……”
他低声呢喃,声音破碎,充满了无尽的爱怜、不舍、愧疚与诀别。
“爸爸……不要……求求你,不要这样做……爸爸,求求你了……”
阿伊杰跪倒在父亲身前(尽管是悬浮着),仰着头,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她半透明的脸上肆意流淌,化作点点消散的星光。
她哀求着,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浸满了鲜血般的痛苦。
“我……”
艾萨克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被血与火模糊的湛蓝眼眸,此刻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决绝光芒!
他不再看那哭泣的幽灵女儿(他看不见),而是死死盯住了前方的白色巨狐。
他猛地打开了银盒!
漆黑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魔精粹”水晶,暴露在空气中,与周遭纯白的火焰形成了极致而诡异的反差。
“从今天起……”
艾萨克·摩尔夫的声音,如同受伤垂死的雄狮最后、也是最嘹亮的咆哮,响彻在这片被纯白与焦黑分割的绝望战场上,“我要成为……黑魔法师!”
他张开嘴,毫不犹豫地,将那枚散发着无尽邪恶与堕落气息的黑色水晶,吞入了喉中。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
纯白的火焰似乎都为之一滞。
幽灵阿伊杰的哭喊戛然而止,只剩下空洞的、难以置信的绝望眼神。
那就是阿伊杰·摩尔夫,这位年仅十七岁、背负了十年污名与痛苦的少女,跨越时空,苦苦追寻的,关于父亲的……
全部、残酷、而又令人心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