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贯穿哈月平原、如同大地动脉般奔腾不息的大河向南行进,穿过丰茂的草场与点缀着野花的丘陵,旅行者会逐渐进入一片地貌更加多样、种族聚居地星罗棋布的流域。
在这里,你会遇到以灵巧手艺和独特香料种植闻名的黑猫族村落,他们的房屋常常搭建在高大的乔木枝杈间,以精巧的木桥和绳梯相连;也能看到擅长水利与沼泽农耕、皮肤带有健康光泽的尤瓦族聚落,他们的建筑多以石材和芦苇混合,毗邻着大大小小的池塘与水泽。
历史上,由于生存空间和资源(尤其是对某些特定水生魔法植物的采集权)的争夺,黑猫族、尤瓦族乃至更远处沼泽地的其他种族之间,冲突与摩擦确实不算罕见。
但若说他们总是处于剑拔弩张的“敌对”状态,或许也有些言过其实……更多时候,是一种微妙的竞争与共生关系。
而探险家“凯拉拉”知道,在这两个看似平常的部落之间,其实隐藏着一个若是被真正的美酒鉴赏家知晓、必定会引发轰动的“惊天秘密”。
那就是……
“嘻哈!就是这个味儿!绝了!”
在尤瓦族村落边缘、一处能俯瞰潺潺溪流与大片翠绿豆田的缓坡上,凯拉拉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面前铺着一块略有磨损但干净的深色亚麻布。
布上摆着几个形状不一的陶罐、木杯,以及一小堆显然来自不同部落的零食。
她仰起头,将手中一个粗糙陶杯里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随即发出满足到近乎夸张的叹息,古铜色的脸上绽放出灿烂无比的笑容,一双银灰色的眼眸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将黑猫族精心培育、带有独特麝香果味的咖啡豆,与尤瓦族在富含魔力的水泽边种植的某种黑豆,以某种奇妙的(很可能是她胡闹试出来的)比例混合、发酵、蒸馏……最终竟酿出了一种口感醇烈、风味层次复杂到令人咋舌、后劲绵长的奇特“伏特加”!
“真是个……奇怪的人。”
一位路过的黑猫族老者,抖了抖他毛茸茸的、带着醒目黑色环纹的耳朵,看着这个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自斟自饮、还时不时对着空气发表“品酒演说”的外来者,摇了摇头,甩着尾巴走开了。
“这玩意儿……真的能好喝吗?”
一个年轻些的尤瓦族少年,好奇地抽了抽鼻子,试图捕捉空气中那股混合了咖啡焦香、豆类醇厚以及烈酒辛辣的复杂气味,表情有些怀疑。
“啧啧,不懂得欣赏的家伙们,真是可怜啊~”
凯拉拉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对着阳光眯起眼欣赏着酒液的色泽,仿佛在鉴赏宝石。
流浪者?游荡者?探险家?无家可归者?还是……时间旅行者?标签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她喜欢随着心意四处游荡,品尝各地的美酒,聆听不同的故事,享受无拘无束的自由。
只不过,之前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她不幸被困在卡拉科恩山脉那时间与空间都异常混乱的区域,足足几十年没能出来畅饮外界的佳酿。
直到不久前,机缘巧合(或者说,是卷入了某种“命运”)之下,她遇到了几个气质特殊的少女,并借助她们,总算完成了在卡拉科恩的“任务”,得以重归广阔的天地。
如今,她像放出笼子的鸟儿,首先就飞回了她钟爱的哈月平原。
这片平原汇聚了众多亚人种族与特色文化,几乎每个种族都有自己独特的酿酒传统和引以为傲的美酒,能品尝到与种族数量一样繁多的、风味各异的佳酿,对她而言简直是天堂。
她立刻投身于“调研”各地酒文化的“伟大事业”之中。
“嗯?和上次来的时候相比……感觉有点不一样了?”
偶尔,在畅饮的间隙,她那因酒精而有些朦胧的意识里,会闪过一丝模糊的疑惑。
不知为何,这些不同种族的文化,似乎融合得比记忆中更加紧密、自然了,村落间的往来也更频繁,甚至出现了一些统一的交易规则和简易的公共设施,仿佛有一个无形的、高效的“协调者”或“强大影响力”,在悄然整合着这片区域。
但这一点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只要不影响她品酒就行。
“管他呢!只要酒还好喝,就天下太平!”
她很快把这微不足道的疑虑抛到脑后,继续沉浸在酒精带来的愉悦与放空中。
回到下月平原的凯拉拉,如同游鱼入海,彻底开始了她的“美酒巡礼”。
白天,她穿梭于各个村落,寻觅当地人心目中最好的私藏或最新酿的试验品;夜晚,则流连于那些有名的酒馆,或者干脆赖在某个愿意招待她的友善家庭里,直到酩酊大醉。
她拥有健康的古铜色肌肤,总是带着一副仿佛对世间万物都充满好奇与善意的亲切笑容,银灰色的头发通常随意扎成松散的低马尾,几缕发丝不经意地垂落颊边。
这种毫不设防、甚至有些大大咧咧的气质,加上她总能接上话茬、随口就能讲出令人捧腹或惊叹的故事(真假难辨),让她能够轻易地与任何人……无论是谨慎的黑猫族长老,还是豪爽的尤瓦族猎手……搭上话,并且迅速打成一片。
而这,正是她能在异乡他地,经常不花一分钱就能畅饮美酒的“独门秘诀”。
就这样,白天畅饮,夜晚沉醉,周而复始,大约过了一周左右。
“咳咳……呃?”
那天,如同往常一样,在不知名的街头角落醉倒、失去意识后,凯拉拉在一种熟悉的、混合着头骨欲裂的剧痛和喉咙火烧般的干渴中,艰难地恢复了意识。
她感到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夜晚的露水,还是自己流的……口水。
“呃……要命的宿醉……”
她含糊地咒骂着,用还算干净的袖口胡乱擦了一把脸。
仿佛有一把生锈的钝斧,正在她脑壳内部不紧不慢地敲打,每一次“咚”声都带来一阵令人作呕的眩晕和剧痛。
凯拉拉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
她挣扎着,用发软的手臂支撑起身体,晃了晃仿佛灌了铅的脑袋。
然而,当模糊的视线稍微聚焦,看清周围的景象时,宿醉的痛苦瞬间被一种更冰冷、更不安的感觉取代。
“嗯?”
这是一个极其陌生的地方。
绝不是她醉倒前记忆中的、任何一个哈月平原村落的温暖街角。
没有炊烟,没有灯光,没有活物的声息,甚至没有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
只有死寂。
以及,一片在惨淡天光(不知是黎明还是黄昏)下,延伸向远方、望不到尽头的……冰冷废墟。
坍塌了一半、露出扭曲钢筋和焦黑木料的建筑残骸;破碎的、覆盖着厚厚灰尘与可疑暗色污渍的魔法水晶窗;街道上散落着锈蚀的金属零件、翻倒的车辆(某种魔法驱动载具的残骸)、以及一些早已辨认不出原貌的杂物。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陈年灰尘、金属锈蚀、还有一种更微妙的、令人皮肤微微刺痛的惰性魔力尘埃的气味。
凯拉拉的脸色瞬间变了,不是因为环境的破败,而是因为……她拥有“看穿过去的眼睛”。
这是一种祝福,更是一种诅咒。
她总是被迫看到“此地曾经发生过的、强烈的“过去事件”的残响”。
正因为如此,她一直下意识地、近乎本能地,避开那些曾经发生过大规模惨剧、灾难、或积累了太多痛苦与死亡的地方。
在古战场上,无数士兵厮杀、哀嚎、倒下的惨烈景象会不受控制地在她眼前“重演”,鲜血与死亡的气息几乎能让她窒息;在发生过大型灾难的遗址,遇难者临终前的恐惧、绝望与痛苦呐喊,会如同最恶毒的幽灵耳语,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没有人在完全清醒、理智的状态下,能长期承受这种源源不断的、来自过去的“信息轰炸”与情感冲刷。
酒精带来的麻醉与意识模糊,是她对抗这种能力的、为数不多的“盾牌”。
“……啧,酒也喝完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随身携带的几个小酒囊早已空空如也。
一股更深的烦躁与不安涌上心头。
无论是因为宿醉未消,还是因为身处此地,她都迫切地希望立刻再次醉倒,回到那种对过去“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朦胧状态。
她艰难地从冰冷潮湿的地面完全站起,强忍着头痛和胃部的不适,银灰色的眼眸带着警惕与抗拒,缓缓扫视四周。
这座城市的毁灭时间,大约是在半年前。
直到那时,这里还是一座依靠先进魔导技术运转、充满活力与欢笑的繁华城市。
高楼林立,魔法驱动的车辆在干净的街道上穿梭,巨大的魔法广告牌闪烁着绚烂的光影……
然后,某一天。
“轰!!!!!”
即使她紧紧闭上双眼,用力捂住耳朵,那恐怖的景象与声响,依旧如同最清晰的噩梦,强行挤入她的感知。
直到魔力发电厂彻底崩塌之前……
那座为整座城市提供近乎无限清洁能源的、高耸入云的宏伟建筑。
它在某种无法理解的内部过载与结构崩坏中,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刺目的白光瞬间吞噬了一切,狂暴的魔力乱流如同海啸般席卷全城,建筑如同纸糊般被撕裂、熔化、气化,来不及发出惨叫的生命在瞬间湮灭……
爆炸的瞬间,魔力从有序的能量转化为狂暴的毁灭乱流,然后又在高温高压下,与建筑残骸、生命物质混合,部分凝结成带有放射性的、惰性的魔力结晶尘埃。
这些尘埃缓缓沉降,覆盖了整片废墟,如同为这座死亡之城披上了一层灰白色的、致命的“裹尸布”。
即使不想看。
即使努力转移视线。
即使紧紧闭上眼睛。
“过去”的回响,依旧如同附骨之疽,不断折磨着凯拉拉的神经,让她本就因宿醉而脆弱的意识更加摇摇欲坠。
“……哈。”
她终于承受不住,再次无力地瘫坐回冰冷的地面,双手死死抱住仿佛要裂开的头颅,指节用力到发白,眉头紧紧蹙在一起,银牙紧咬,几乎要渗出血来。
“空气中的……魔力结晶浓度,高得离谱……被高强度的魔力放射彻底污染了……”
她凭借模糊的感知和“过去之眼”看到的景象片段,得出了判断。
当魔力以有序、温和的形式存在时,它能滋养万物,促进生命成长,是魔法文明的基石。
可一旦在极端条件下失控、结晶化,就会转化为夺取生命力的、恶毒的“死亡波动”。
这种污染极难清除,会持续数十年甚至上百年地毒害土地与空气。
“才过去半年……浓度就已经这么骇人了……”
凯拉拉感到一阵寒意,连她这种特殊体质,都能感觉到皮肤传来细微的、仿佛被无数细针轻轻刺扎的麻痹与刺痛感,呼吸也有些不畅。
如果是普通人类,甚至低阶魔法师,恐怕在踏入这片区域的几分钟内,就会因为“魔力中毒”而开始口鼻渗血、内脏衰竭,最终倒地身亡。
现在尚且如此,半年前爆炸刚发生时的惨状,该是何等地狱般的景象?
必须立刻离开!
凯拉拉强撑着再次站起来,她不想再在这个连“酒”的美好都荡然无存、只剩下死亡与痛苦回忆的地方多待一秒。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纯粹是直觉),准备快速穿过这片废墟,前往感知中“过去”痕迹相对较少的区域。
然而……
就在她刚刚迈出几步,准备加速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前方一处相对空旷的废墟广场中央,一个静静矗立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形高挑、穿着样式简单灰色长袍的男子。
他背对着凯拉拉,一头毫无杂色、如同冬日晨雾般的灰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
他正微微仰着头,用一双空洞、冷漠、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与情绪的灰色眼眸,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片广阔的废墟景象,仿佛在欣赏,又像是在……评估。
“真是……可怕的惨状。”
一个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思维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直接、清晰地,在凯拉拉的意识深处“荡开”。
“!!!”
凯拉拉的身体瞬间绷紧,宿醉带来的所有不适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的警觉与战栗。
她甚至没有经过思考,右手已经如同条件反射般探入怀中,猛地抽出了她那根从不离身的、造型奇特的金属手杖!
手杖通体呈暗银色,质地非金非木,杖身铭刻着极其古老、繁复的时光符文。
最奇特的是其顶端……并非镶嵌宝石,而是悬挂着两条细细的、闪烁着秘银光泽的锁链,锁链末端,各系着一枚大小、款式略有不同、但都无比精致的古老怀表。
表盖紧闭,但随着她的手握住杖身,两枚怀表的表壳微微震颤,内部传来极其细微、但稳定无比的“滴答”声,仿佛两颗微型的心脏在跳动。
灰发男子仿佛这时才“察觉”到她的存在。
他缓缓地、以一种近乎机械般的平稳速度,转过了身。
那双空洞得令人心悸的灰色眼眸,如同最精准的探测器,毫无感情地,落在了浑身紧绷、如临大敌的凯拉拉身上。
“银时十一月的碎片……”
那个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直接在她脑海响起,语调平板,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沉重与冰冷,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又像是在进行某种冰冷的确认。
“……仍然在,浪费“时间”。”
凯拉拉迎着他那灰色的、仿佛能冻结思维的视线,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感觉喉咙干涩得发疼。
宿醉的痛苦早已被此刻巨大的压力所取代,消失无踪。
“哈!”
她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带着嘲讽和虚张声势的笑容,银灰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对方,同样用思维直接回应(这是面对这种存在时,更“安全”的交流方式),“时间总是站在我这边!像我这样的“碎片”,难道还有什么值得您这样尊贵的“十二神月”亲自关注的理由吗?”
十二神月。
执掌世界部分根源法则的、超越凡俗理解的神话存在。
灰空十月。
传说中执掌“空间”权柄,能任意折叠、撕裂、创造乃至湮灭空间的神秘存在。
他是十二神月中,最为孤高、冷漠,行踪也最为诡秘难测的异类之一。
尽管心中恐惧的浪潮几乎要将她淹没,但凯拉拉依旧挺直了脊背(尽管小腿有些发软),将手中的“时之杖”握得更紧,杖尖隐隐指向对方。
她不能露怯,尤其是在这样的存在面前。
“听说你很久以前就离开了埃特鲁世界,去往了“外层”……怎么,现在又想念起这里的魔法师,和……这片废墟了?”
她故意用轻佻的语气说道,试图激怒对方,或者至少打乱对方那冰冷的节奏。
“银时十一月的碎片。”
灰空十月对她的挑衅毫无反应,只是重复了那个称呼,灰色的眼眸如同深渊。
“你就叫我凯拉拉吧!我有名字!”她提高了思维波动的“音量”。
“……好吧,凯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