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家宴(1 / 2)

窗帘边缘透进来一圈淡白的光,房间里已经没有昨晚那种闷热的气味,只剩下空气里很淡的沐浴露香。

她翻了个身,腰刚一动,就被那一整片酸软拉得倒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又缩回被子里。

浴室门虚掩着,有水汽散出来,伴随着细微的布料摩擦声。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只看见床尾那侧的男人已经换好了衣服:衬衫下摆利落地收进西裤里,皮带扣好,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他低头在整理文件袋,把昨晚随手扔在沙发上的资料一份份收起来。

那种“要去开会”的状态又回来了,干净、利落,仿佛昨晚把她折腾得几乎散架的人不是他。

听见床上的动静,他抬头看过来。

两个人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他走到床边,弯下腰,一只手撑着床沿,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把人微微抬起来。

一个不算温柔、但带着点占有意味的吻直接落下来。

唇分开时,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她脑子还有点涨,愣了两秒才听清大意——大概是让她记得吃早饭,别又空腹喝咖啡。

他直起身,把床头柜上那只已经插好房卡的早餐券往她那边推了推,又把手机和房卡确认塞进自己口袋,动作一贯有条不紊。

……

会务中心。

秦湛予把会务胸牌别在西装翻领上,扫了一眼议程牌,径直往一号会议厅走。

门口已经站着几个熟面孔——最高检业务局的副局、信息技术处的处长,还有政法委那边抽下来的政法室领导,正低声在聊着什么。

他过去,简单打了个招呼。

有人笑着同他握手:“秦司也到了?昨晚的飞机吧,辛苦了。”

他点头,说“还好”,姿态不卑不亢,很自然地被让进了第一排偏中的位置……主办单位的局级领导坐正中,他和部里另一个来开会的副司往两侧略一分,后面一整排是各省司法厅、检察院分管信息化的负责人,再往后,是技术公司代表和业务骨干。

会场灯光不算刺眼,大屏幕上滚动放着“检察系统信息化建设专项复盘会”的标题,下面一行小字写着“经验交流暨问题梳理座谈”。

九点整,主持人落座,点名,开场致辞。

前半小时节奏一如既往:欢迎词、工作回顾、领导讲话,话不难听,却也谈不上有多新鲜。

秦湛予坐在那里,胸口别着的胸牌在灯光下泛着一点光,他神色平静,手里的笔却一直没停……

晚上那顿饭局在会务中心旁边一处临河的会所里散的。

一桌人从司法厅、检察院到园区管委会,再加上两家技术公司的老板,说话绕来绕去,总归离不开“信息化”“营商环境”“预算指标”几个词。

秦湛予该敬的酒一杯没少,但始终没真喝醉……每一口都踩在刚好不失礼的那个分寸上。

散席的时候,已经快十点。

冬末的风从江面刮过来,带着潮湿的冷意。

会所门口台阶下,河岸灯带把水面勾出一层淡金色的线,远处的高楼一格一格亮着,宛若另一座更远的城市的倒影。

同行的人被地方领导一一送上车,去各自的驻地或者下一轮续摊。

秦湛予以“明早还有会”“材料还要再看一遍”为由,礼貌地谢绝了后续安排,留在了门口。

手机在掌心里震了一下。

是北京打来的。

不是座机,是那位平时只在白天办公时间给他打电话的处长。这个点拨过来,多半不只是例行沟通。

他低头看了一眼屏幕,把手机贴到耳边,只嗯了一声。

那头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里是走廊的回音和偶尔有人推门的响动。

大意并不复杂。

这两个月,北京城一直在传风声——姜家要出事了。

自从前一阵奇正、腾曜在跨境资金联合审查里被“放了一次血”之后,圈子里就没有消停过。

那次专项看上去只是针对几家“风险企业”的合规检查,实质上却把姜家叔侄从牌桌上硬生生推下去半步:奇正融资通道收紧,腾曜割肉卖项目,姜骐退了位,姜佑丞的“新贵”光环塌了一半。

后面这两个月,传言一浪高过一浪。

说的是,有老同志要被系统里“单独了解情况”,有“利用职权为特定民营企业提供便利”的问题被摸上来,有几家在姜家体系里打了多年交道的单位陆续被约谈。

名字从来没被明说,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矛头迟早要落到那位在系统里分量极重、又和姜家绑得太深的长辈头上。

林启白。

几轮谈话下来,外面听到的消息却始终停在“了解情况”的程度。

该开的会按部就班,该露面的场合照常露面,公开渠道没有一行文字,通报里没有一个对应得上的职务。

直到今晚。

电话那头说,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刚刚上网了一则通报:某部原党组成员、副部长林某白,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职务写得清清楚楚,履历也写得清清楚楚,不需要任何“知情人士”翻译。

紧接着,是只在系统内部流转的那部分信息:

围绕林启白个人问题,纪检、组织、审计等几个口子已经联合成立专班,对其任职期间重点审批、重点扶持的一批企业开展穿透式检查,名单里赫然有奇正集团、腾曜文化。

姜家这一支,等于是被整体拉进了审查视野……不是简单的“风险提示”,而是从人到盘子,从资金到项目,全链条地过一遍。

那头的人把最新开的协调会情况浓缩成几句:

专班要调他们系统近几年所有涉及奇正、腾曜的跨境资金审批材料、项目评估意见;

地方上凡是和姜家企业有大额往来、共同项目的单位,都要按表格摸清情况;

同时要盯好金融风险和舆论风险,别让资本市场和媒体先乱了阵脚。

秦湛予一直皱着眉,没插嘴,只是偶尔用一两个音节表示“听到了”。

他另一只手下意识摸进大衣内侧口袋,指尖碰到那盒从北京带来的烟。

纸壳棱角硌在指腹上,熟悉的冲动顺着神经往上窜。

指尖停了一秒。

他最后还是抽了回来。

风从江面吹过来,冷得有点利。

那头又压低了声音,“这回怕是真压不住了。林启白亲自上了通报,巡视组准备对姜家那边‘回头看’,奇正、腾曜都在范围里。你这边注意下节奏,别让地方自己瞎猜。”

秦湛予把那一点点心底的躁意压下去,语气平静,把几件实务上的事捋清楚:

涉及奇正、腾曜的材料要先按规定备份、封存,再配合专班移交;

系统内部对外口径要统一,先讲“依法依规配合审查”,不要提前下结论;

地方若出现资金链波动、人事异动,要提前预案,防止金融风险和维稳风险叠加。

全是工作语言,没有一句情绪化的话。

对方连声答应,说稍后会把正式通报和会议纪要发到系统里,请他再把关一次。

“好。”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就挂断了电话。

屏幕暗下去,余光里只剩河面上一块一块晃动的灯影。

他站在原地,手还插在大衣口袋里,指节慢慢收紧……指尖再次碰到那盒烟,这一次他连盒子都没掏出来,只是把那点冲动攥紧,又放开。

两个月前,他在办公室里签下“建议联合审查”的意见,看着姜家叔侄第一次大出血;

两个月后,通报把林启白的名字实实在在地钉在了网络首页上,巡视组和专班一同压下来,整盘棋从试探性的放血,走到了真正的开刃。

这一步,仍然是按规矩走、按程序办。

没有任何密谋电话,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邮件,连一条可以被截图当“证据”的聊天记录都没有。

他们只是各自在自己的链条上,做了“按职责本该做的事”,然后任由整个系统的重量顺势压下去。

冷风把他脑子里最后一点杂音吹散。

他低头点亮手机屏幕,微信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不久前顾朝暄发来正在吃夜宵的照片。

秦湛予看了两秒,唇角极轻地动了一下。

屏幕熄灭,他收起手机,转身沿着河边往酒店方向走去。

……

隔日傍晚,上海的天色比想象中落得更快。

车从市区一路往西,穿过更安静的梧桐路段,进入一片不算显眼却极其讲究的院落式居住区。

门禁不张扬,车道干净,绿化修得克制,处处都是“系统内的人”才能读懂的分寸感。

蔺家这些年在南方各一线城市都有分部势力,真正让人敬畏的从来不是财富的规模,而是他们与城市治理、产业资源、人才流动之间那条长期稳固的暗线。

秦湛予的叔叔就在这座城市的权力轴线上。

顾朝暄在电梯镜面里看见自己微微收紧的肩线,而秦湛予则一路握着她的手,把她的紧张一点点拽回到“家宴的现实语境”。

那是一个很典型的蔺家式家庭场域:空间大但不奢,陈设不炫,墙上挂的不是名画而是几幅年代略久的城市规划影印稿与学术会议合影。

饭桌上没有过度的审视,更多是礼貌、尊重、以及对她专业身份自然的承认。

这份和蔼并不软。

它更像一种上位者才有的从容:因为足够确定边界,所以无需用任何情绪去强调边界。

饭到中段,客厅的大屏被打开。

视频接入时,顾朝暄才第一次真正见到秦湛予的奶奶。

老人坐在一间光线很亮的书房里,背后是一整面极有年代感的书墙,书脊上能看见密密麻麻的医学英文专著和国内早期的基础研究期刊合订本。

她的眼神很清楚,讲话节奏不快,带着长期学术训练过的冷静与温和。

她年轻时在国内顶尖医学院体系里做基础医学与转化研究,主攻免疫与感染方向,后来参与过国家级重点课题的建设,也带过一批后来成为各大医院与研究院骨干的学生。

她早早从行政岗位退下来,把名誉和精力都留给实验室和学术共同体,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仍旧保持着每天阅读最新综述、固定参加线上研讨的习惯。

视频那头的气氛,和秦宅很像。

不是那种热闹到失控的亲昵,而是有分寸、有节奏的关怀。

只不过老太太明显更活泼些,情绪起伏里带着一点老一辈科研人特有的爽利和不服老……笑意来得快,关心也来得直接,隔着屏幕都能把人往餐桌边拽一拽。

顾朝暄能感觉到那份“被接纳”的方式很不一样。

秦宅那边的温度更稳,更似一张铺得平平整整的毯子,压得住风,也不轻易露出褶皱;老太太这边则像一束顺手点亮的灯,亮度不刺眼,但有一种“我喜欢你就要让你知道”的坦率。

她并不急着问顾朝暄的背景细节,也没有把她放进任何需要被审视的规则格里。

她的关注落在更生活、更具体的地方:身体撑不撑得住、工作别太拼、别当自己是客人,过年的时候记得跟十一来家里吃饭。

这种指向“日常归属”的态度,比任何一句客套的赞许更让人心里发软。

而秦湛予从头到尾都很安静。

他坐在她身侧,姿态是惯常的克制,情绪却明显松了一点。

那不是在会场上被人围着的“秦司”,也不是把她逼到失控的“十一”,而是一个在家人面前终于可以只做“晚辈”和“侄子”的男人。

顾朝暄甚至能在他极细微的神情变化里看出一种不太外露的顺从:对老太太的嘱咐,他没有反驳的必要,也不打算用漂亮话敷衍过去。

秦湛予的父亲没有出现。

饭桌上没有人刻意解释,只是自然地把这一位缺席放进了“家里一直如此”的既有秩序里。

顾朝暄不需要被提醒也能读懂这种沉默的含义:蔺家的权力版图与家族内部的情感结构,并不完全重叠。

有些关系是隔着制度、隔着城市、隔着多年习惯形成的距离感,不会因为她的到来而临时改变。

这反而让她更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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