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御前(1 / 2)

承平元年,正月十六。

洛京,承天府,紫微宫。

虽已过了上元灯节,但北地的寒意依旧凝滞在宫殿的重檐琉瓦之上,阳光透过高窗,落在上书房光润的金砖地面,却驱不散那股沉甸甸的、属于帝国中枢的阴郁。

这是新君登基后的第一次大朝会后的御前会议。与会者,内阁四位阁老悉数在列,六部九卿中,礼部、刑部两位尚书及六部所有侍郎,皆按品秩恭立旁听。宽阔的书房内,衣冠济济,绯紫满堂,按照唐制,三品以上服紫,五品以上服绯,此刻依照党派分野,隐隐形成了三股气场。

上首紫檀御案后,坐着年仅十九岁的楚文宗孝昭皇帝赵成。他身着明黄色圆领常服袍,面容尚存几分少年人的清俊,但眼神已刻意凝练出超越年龄的沉静,只是眼底细微的血丝,透露出他口中的“没睡好”并非虚言。

御案左下首,绣墩上坐着当朝首辅、韩国公顾介溪。他年过五旬,面色红润,一双眼睛似闭非闭,仿佛老僧入定。身后,以他儿子工部尚书顾秉谦为核心,簇拥着礼部尚书高文焕、鸿胪寺卿徐有贞、工部左侍郎陈文和等一众顾党核心,紫袍绯袍,气势最盛。

右下首稍远,是清流领袖、吏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沈砚清。他面容清癯,神色肃然,虽与顾介溪是儿女亲家,此刻却壁垒分明。身后站着户部尚书赵孟景、兵部尚书于廷益、都察院左都御史谢明允等人,人人腰板挺直,如临大敌。

而在皇帝御座之侧,稍后半步,垂手侍立着两人。司礼监掌印太监吕忠,面色白净,眼神低垂,如同泥塑木雕;秉笔太监黄旺则略靠后,手里捧着一叠奏章,目光在底下众臣身上悄悄逡巡。宦官集团,自成一体,却又与顾党眉目传情,与清流泾渭分明。

“众卿,”年轻的皇帝开口了,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去岁九月,皇考龙驭上宾,朕以冲龄,嗣守大业,全赖列位臣工忠心辅弼,国丧大典,登基仪注,皆无差池。这江山,总算平顺交到了朕的手里。”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年前腊月二十八,内阁将票拟好的景辰十年岁入岁出总账,及承平元年预算章程,送到了司礼监。吕忠。”

“奴婢在。”吕忠连忙躬身。

“朕为何一直未批红,你可知晓?”

吕忠头垂得更低:“主子勤政爱民,必是详加考量,奴婢不敢妄测。”

皇帝轻轻“嗯”了一声,道:“朕看了整整三天,越看,这年越没过好,觉也睡不踏实。朕在想,皇考留给朕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家底?赵孟景。”

户部尚书赵孟景,一个面容方正、目光锐利的中年人,应声出列:“臣在。”

“你是户部堂官,掌天下钱粮。就由你,当着朕和诸位阁老、部堂的面,再把景辰十年的账,报一遍。收入几何,支出几何,国库太仓,如今还剩多少?今年的日子,又打算怎么过?”皇帝的声音不高,却让书房内的空气骤然又紧绷了三分。

“臣,遵旨。”赵孟景早有准备,从袖中抽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却不翻开,显然已烂熟于心。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地报出:

“景辰十年,我大楚天下两京十六州,计收:盐课银三百八十万两,粮赋折色银二百九十万两,工部矿冶茶丝等杂课一百二十万两,市舶司海贸抽分一百五十万两,商税、门摊、契税等合计一百二十万两,各地常例、捐输等项二百六十万两。全年岁入总计,一千三百二十万两整!”

数字报出,顾党那边几人面色不变,仿佛早有预料。清流这边,则人人凝神。

赵孟景继续道:“按祖宗成例及皇上特旨,岁入之一成半,计一百九十八万两,拨入内承运库,以供皇室用度。余下一千一百二十二万两,入太仓,为国库。”

他话锋陡然一转,声调提高:“然则,景辰十年,国库支出浩繁!其一,先皇丧仪,遵照礼部、鸿胪寺所拟上等规制,耗费一百八十万两;其二,皇上登基大典、告祭天地宗庙,耗费九十五万两;其三,按例封赏功臣、勋贵、边镇,计七十万两;其四,去年北地旱、南疆涝,赈济灾民、减免赋税,计一百五十万两;其五,六部、九寺、五监及都察院、通政司等各衙门全年薪俸、办公、营造、驿传等项,年初预算为一千零二十万两,实际支出……超支甚巨!”

他目光如电,猛地射向顾党阵营中的几人:“超支大头在于:礼部,因接待琉球、暹罗等使团,及修缮各地孔庙、祠坛,超支四十五万两!工部,因营造先帝陵寝(虽大部分在景辰九年完成,但十年仍有追加)、修缮三大殿及河道零星工程,超支六十八万两!鸿胪寺,因主持内外典礼、赏赐藩属,超支二十二万两!仅此两部一寺,便超支一百三十五万两之巨!”

“此外,”赵孟景不给对方喘息之机,“兵部因景辰民变后边镇抚恤、器械补充,超支三十万两;光禄寺承办各类宫廷宴饮,超支十八万两……林林总总,景辰十年太仓实际支出,高达一千四百五十二万两!收支相抵,国库账面亏空三百三十万两!这亏空,已寅吃卯粮,挪用了部分承平元年的预期收入!”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赵孟景铿锵的声音回荡。顾秉谦脸上已现出怒色,高文焕和徐有贞面色难看,陈文和低着头,手指微微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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