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怀机杼(1 / 2)

那青袍道人飘然离去,仿佛一滴水汇入洛水,了无痕迹。雅间内却留下了一池被搅动的春水。

贾廷和派去“添酒”的小厮,此时才悄无声息地溜了回来,附在自家公子耳边,急促地低语了几句。贾廷和听着,脸上的戏谑神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和更深的困惑。他挥退小厮,沉吟片刻,看向陈文若和姜忠焕。

“文若兄料事如神。”贾廷和压低了声音,“我那小厮去了承天府衙,递了消息。府尹崔呈秀……收了条子,却只说了句‘知道了’,便让他回来,并无立刻拿人的意思。”他顿了顿,声音更轻,“而且,我那机灵的小厮留了个心眼,离开府衙后没走远,躲在暗处瞧了一会儿。你猜怎么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见府衙一个书吏模样的,鬼鬼祟祟地出来,直奔……崇仁坊去了。”

崇仁坊!那是当朝首辅、韩国公顾介溪府邸所在的街坊!

陈文若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略带讥诮的弧度:“果然。水泼进了热油锅,溅起的油花会烫着谁,掌勺的厨子心里门儿清。崔府尹这是……要请示正主了。”

姜忠焕眉头紧锁:“廷和,你这报信……会不会打草惊蛇?”

贾廷和有些讪讪:“我、我也是觉得此事太过骇人听闻,万一闹大……”

“无妨。”陈文若打断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惊了蛇,才能看清蛇往哪儿钻。只是这承天府的动作,比我想的还要‘稳当’些。看来,这潭水底下,不止一条蛇,可能还有个捕蛇的,在等着收网呢。”

他不再多言,端起已凉的茶抿了一口,仿佛对那价值万两的“风声”和承天府暧昧的态度毫不在意,又恢复成那副万事不挂心的纨绔模样。“行了,今日也乏了。改日再聚吧。”

三人结了账,各自带着满腹心思离开平康馆。贾廷和心事重重地回了定远侯府。姜忠焕也默默离去,心中对即将到来的武举,更多了几分沉重和莫名的预感。

而陈文若,在拐过两个街角,确认无人跟踪后,脸上的慵懒神色一扫而空。他身形一闪,没入一条僻静小巷,七拐八绕,竟朝着与齐国公府截然相反的方向——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沈砚清的府邸而去。

沈府位于官员聚集的清平坊,门楣不及韩国公府煊赫,却自有一股清肃之气。陈文若叩开角门,对着门房略一示意,递上一枚不起眼的私印。门房显然是得了吩咐的,见状并不多问,恭敬地将他引入,径直带往内书房。

书房内,沈砚清正在灯下翻阅公文。他一身家常便服,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清癯严峻。见到陈文若进来,他并未起身,只抬了抬眼皮,淡淡道:“小公爷深夜到访,所为何事?”语气疏离,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审视。

陈文若也不拘礼,自行在下首找了把椅子坐下,开门见山:“沈世伯,小侄今日在平康馆,遇见一桩奇事,思来想去,觉得该让世伯知道。”

“哦?”沈砚清放下公文,目光如炬,“小公爷风流雅事,也需向老夫禀报?”

“非是风流事,”陈文若神色认真了几分,“关乎今科恩科大比,关乎朝廷抡才大典的清白。”

沈砚清眼神微凝:“讲。”

陈文若便将平康馆内道士闯入、展示“漕银折色”、“靖海扬波”两道所谓考题风声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贾廷和派人报官及后续观察到的细节。

“……那道士开价五千两一条风声,且自称三日内仍在平康馆‘听竹小筑’候客。”陈文若说完,静静看着沈砚清。

沈砚清听完,面上并无太多波澜,只是手指在书案上轻轻点了点,沉吟不语。书房内只闻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半晌,沈砚清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小公爷有心了。此事,老夫知道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不过,市井流言,江湖术士招摇撞骗,历年科考前都不少见。仅凭一面之词,难以定论。小公爷不必过于挂怀。”

陈文若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急切:“世伯!此事非同小可!若真是考题泄露,那可是动摇国本、寒尽天下士子之心的大罪!岂能等闲视之?小侄以为,应立即禀明圣上,请旨彻查平康馆,锁拿妖道,追查源头!”

沈砚清抬起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嘴角甚至露出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小公爷忠君爱国之心,老夫明白。只是……此事或许,未必是坏事。”

他心中念头飞转,瞬间已权衡了无数利弊:

其一,若此事为真,科场舞弊乃滔天大罪,必掀起惊涛骇浪。届时,作为主管官员的礼部、负责京师治安的承天府,乃至背后可能牵涉的势力,都难逃干系。礼部尚书高文焕是顾党干将,承天府尹崔呈秀是顾介溪门生……此乃天赐良机!就算扳不倒顾介溪,剪除其羽翼,让高文焕解职,亦是重大胜利!

其二,退一步说,就算查无实据,或只是小角色弄鬼,借此机会整肃科场风气,敲打某些蠢蠢欲动之人,亦是对“我们”有利。皇上最恨贪腐舞弊,借此彰显“我们”清流一心为公、维护纲纪的姿态,岂不美哉?

其三,那两道“风声”本身……漕银折色、靖海扬波,确系当前朝政焦点。借此,或可引导舆论,让天下士子都来议论、献策,无形中为新政和靖海事造势,亦是对“他们”那些只知阻挠、掣肘之辈的舆论反击。

想到这里,沈砚清心中已有定计。他脸上露出更为和煦的神色,对陈文若道:“小公爷拳拳之心,老夫感佩。此事关乎国体,确不能轻忽。这样,小公爷先回府中稍候佳音。下官……这就准备进宫,面圣密奏!定将此事原委,禀明圣上,恳请圣上下旨,彻查到底,务必揪出幕后黑手,还天下学子一个朗朗乾坤,一个公道!”

他说得义正辞严,仿佛下一刻就要为国除奸。

陈文若看着沈砚清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心中明镜似的,知道这位清流领袖已然动了借此做文章的心思。他不再多言,起身拱手:“如此,小侄便放心了。静候世伯佳音。”说罢,转身告辞。

沈砚清亲自将他送至书房门口,看着他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脸上的肃穆缓缓褪去,转身回到书案后。

几乎同时,书房内侧的屏风后,转出四五个人来。皆是沈砚清的心腹幕僚,方才的对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东翁,此事……您真打算即刻面圣?”一位留着山羊胡的幕僚问道。

沈砚清坐回椅中,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老谋深算的笑容:“面圣自然要面,但不必急在一时。你们怎么看?”

另一位幕僚捋须道:“东翁,学生以为,此事蹊跷。那道士来得突兀,开口便是惊天隐秘,索价虽高,却似并非只为求财。更可疑者,他为何偏偏找上陈文若这几个有名的纨绔?若真要卖题,该寻那些汲汲营营、背景深厚的士子才对。”

“不错,”又一人接口,“学生怀疑,这根本就是‘他们’设下的圈套!故意泄露‘风声’,引我等上钩。若东翁贸然捅到御前,他们必会反咬一口,说我们诬告构陷,甚至可能早已布置好‘证据’,将泄题之事栽赃到我们头上!那个去崇仁坊的书吏,便是明证!崔呈秀恐怕早已将消息报给了顾介溪!”

众人纷纷点头,皆倾向于这是顾党的阴谋。

沈砚清听着幕僚们的分析,微微颔首:“你们所言,与老夫所想不谋而合。顾介溪老奸巨猾,定是见新政推行、靖海事起,我们声势渐长,便想出此等毒计,欲搅乱科场,嫁祸于我,打击清誉。甚至可能……想借此引发士子哗变,动摇国本,其心可诛!”

他眼中寒光一闪:“既然‘他们’想玩火,那老夫便陪他们玩一把大的!不仅要让这火烧不起来,还要让这火,烧回‘他们’自己身上!”他低声吩咐起来,“去,暗中查访,看看近日还有哪些人接触过那道士,或听到类似风声。尤其是与顾党有牵连的士子……另外,准备一份弹劾礼部渎职、承天府玩忽、以致科场流言四起的奏章,要写得义正辞严,证据……可以‘风闻’嘛。”

“东翁高明!”众幕僚心领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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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若离开沈府,并未直接回国公府,而是绕道去了姜忠焕暂时落脚的一处别院。姜忠焕正在院中练枪,见他深夜来访,有些惊讶。

“文若?沈大人如何说?”

陈文若摆摆手,示意进屋谈。关上门,他直接问道:“忠焕,武场策论,准备得如何了?”

姜忠焕有些意外他问这个,答道:“还在研读兵书,揣摩以往策论题目。弓马骑射我倒不惧,只是这策论,需结合时政,有些拿不准方向。”

陈文若点点头,压低声音:“我且问你,既然文试两道‘风声’已出,且紧扣东南‘靖海扬波’与‘漕银折色’,你认为武场策论,还会再考东南之事吗?”

姜忠焕一怔,思索道:“按常理,一科之中,文武策论虽有侧重,但总纲不应过于重复。既然文试已考靖海,武场再考的可能……不大。”

“不错!”陈文若目光湛然,“朝廷下一步的目光,恐怕已不在波涛之上,而在黄沙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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