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敌后第六军指挥部内
“报告!
大捷!
李永浩团长,567团!
鹰愁涧大捷!”
刹那间,满屋安静的落针可闻。
崔勇男捏着半截红蓝铅笔的手悬在了沙盘上方,副军长朴正哲猛地挺直了背脊。
围在沙盘边的三位师长、军参谋长金明哲以及十几个参谋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个的年轻参谋身上。
“说清楚!”
参谋长金明哲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参谋狠狠咽了口唾沫,嘶声道:“567团在鹰愁涧成功阻击伪韩二师主力!
激战数小时,将敌彻底击溃!
伪韩二师丢弃辎重,四散奔逃,漫山遍野都是!
李团长正组织部队清点缴获,光重机枪就超过三十挺!
弹药车、迫击炮、堆积如山!
一万多人的美械韩军师,彻底被打退了!”
一声惊呼炸响,是二师师长李明镐,他抓着沙盘边缘的手指关节瞬间发白,满脸的难以置信:“什么?!
一个团打崩伪韩一个整编师?
还是二师?
他们有105榴弹炮营!
有谢尔曼坦克连!
李永浩那小子,只有些老掉牙的日式山炮和破烂机枪!”
三师师长朴成焕粗着嗓子反驳,用力摇头:“不可能!
伪韩再怂,那也是武装到牙齿的美械师!
一个团正面阻击打崩?
天方夜谭!
是不是情报有误?”
震惊的浪潮在狭小的指挥部里汹涌冲撞。
每一个军官的脸上都交织着狂喜的苗头与根深蒂固的怀疑。
伪韩二师,那是横亘在他们通往汉城道路上、装备精良得令人眼红的庞然大物。
“过程!战斗过程!”
崔勇男终于开口,锐利的目光锁定了那个参谋。
参谋语速飞快,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李团长部署一营在东侧山梁佯攻吸引火力,二营埋伏在西侧乱石岗后!
等伪韩军车队完全进入鹰愁涧最窄处,二营突然开火,专打车尾,把他们的退路彻底堵死!
敌人当场就乱了套!”
伪韩军刚组织起反击,他们的指挥官,好像是新上任的师长朴征熙,立刻呼叫了美军空中支援!
可那美国飞机来的倒是快,炸弹却像长了眼睛,全丢在了伪韩军自己人堆里!
炸得那叫一个人仰马翻!
火光冲天,哀嚎遍野!
伪韩军本来就被我们堵着打,这一炸,魂都吓飞了,彻底垮了!
全线崩溃!
李团长当机立断下令追击,这才有了后面的大缴获!”
军参谋长金明哲倒抽一口冷气,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审视和疑虑:“美军误炸?这么巧?
偏偏在韩军被堵住、正要反扑的关键时刻炸得这么准?”
参谋一时语塞:“这……
前线报告是这样说的。
伪韩军溃兵也是这么喊的,说是被自己人的飞机炸懵了。”
指挥部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巨大的战果被“美军误炸”这个离奇的因素蒙上了一层浓雾。
朴正哲副军长几步跨到巨大的作战地图前,手指直指那条蜿蜒的蓝色粗线即汉江:“哼!管他是不是误炸!
结果摆在这里!
伪韩二师,一万多人的美械师,垮了!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垮了!
汉城就在江对岸!
联合国军的主力被死死拖在西线!
东线那边,中国同志的李云龙、伍万里将军正像尖刀一样插向汉城!
现在,挡在我们和汉城之间最大的绊脚石,伪韩二师,它自己碎了!
汉城区域的防御,被生生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伪韩军崩溃,美军的陆战三团在九里刚被中国同志的钢七总队像碾蚂蚁一样碾碎!
现在汉江对岸,还有什么?
还能有什么像样的力量阻挡我们?”
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震屋瓦:“战机!千载难逢的战机就在眼前!
我们敌后第六军,三个主力师,三万六千名战士,已经在这里集结待命多久了?
等的就是这一刻!
难道要继续缩在山沟里,眼睁睁看着中国同志再次成为攻克汉城、光复我们祖国首都的唯一主力吗?
我们朝鲜人民军,难道永远只能当配角,永远只能打打辅助?!”
这番话如同滚油泼进了烈火。
一师师长崔成旭第一个站了出来,他个子不高,但眼神像淬了火的刀锋,声音斩钉截铁:“副军长说得对!汉城!那是伪韩首都!
上一次让它从我们手里溜走,是奇耻大辱!
这一次,天时地利都在我们这边!敌人心胆已寒,防线空虚!
我们装备是差,但我们有血性!
有光复祖国的决心!
三万六千把刺刀,趁着他伪韩军新败、美军援兵未到的空档,豁出命去,一定能撕开汉江,把我们的旗帜第一个插上汉城的城头!
这先锋之功,必须是我们朝鲜人民军的!”
“对!拿下先锋!光复汉城!”
几个年轻的参谋被这激昂的情绪感染,也跟着低吼起来,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
民族自尊心和对胜利的渴望,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在指挥部里猛烈地喷涌。
沙盘上代表敌我态势的兵棋似乎都在这股炽热的气息中微微颤动。
参谋长金明哲脸色凝重,走到地图前,指着汉江对岸那片代表汉城及周边区域的复杂地形符号:“冷静!都冷静一点!
朴副军长,崔师长,你们的勇气和决心,我毫不怀疑!
但是,打仗不是光靠血性!
我们靠什么冲过汉江?
靠什么撕开对岸可能存在的防御工事?
靠这三万六千名战士的血肉之躯吗?
伪韩二师是垮了,但大家别忘了,它是怎么垮的!
是美军误炸!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会天天有吗?
会次次落到我们头上吗?
汉城区域敌军空虚?
是的,相比之前是空虚。
但美军不是傻子!
李奇微更不是!
西线战事再紧,他难道不会从牙缝里挤出兵力回援他的指挥中枢?
我得到的情报,美军从西线抽调的第一批快速反应部队,最迟明天傍晚,就能抵达汉城外围!
可能是装甲部队,也可能是他们的精锐空降兵!
我们这三万六千人,在江这边还能依托地形周旋。
一旦过了江,暴露在开阔地带,面对敌人的装甲洪流和绝对空优,就是活靶子!
军长,我们第六军是敌后主力,这些战士是我们朝鲜革命宝贵的种子!
不能意气用事,把本钱全押在一次看似诱人、实则充满巨大不确定性的冒险上!
中国同志的主力就在我们后面,尤其是伍万里同志的钢七总队,刚刚拿下九里,气势如虹,战术高超!
和他们协同,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才是上策!
拿下汉城,功劳少不了我们人民军的!
何必非要争这个先锋,冒全军覆没的风险?”
金明哲的理性分析像锋利的针,刺破了指挥部里刚刚升腾起的狂热气泡。
主战派和主慎派的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互不相让。
一个一直沉默的年轻参谋,突然忍不住激动地开口,指着地图上汉城的位置:“协同?又是协同!
金参谋长,那可是汉城!
上一次,中国志愿军打进去,我们人民军当然也出了力,可不够光辉!
这一次中国同志带着东线突击集团,一路从加平、清平川、广州城、九里城,像摧枯拉朽一样打过来!
眼看又要兵临汉城!
难道我们朝鲜人民军的战旗,就永远只能跟在别人的后面,在他们打开城门之后,才能进去吗?
难道我们天生就只能当配角,打酱油?!”
一时间,指挥部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沉重得令人窒息。
刚才还激烈争辩的朴正哲和金明哲都沉默了,崔成旭等几位师长脸上的激昂也褪去。
崔勇男军长的目光扫过三位师长绷紧的身体,最后定格在那个说出“打酱油”的年轻参谋脸上。
年轻的参谋被他看得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
崔勇男想了想说道:“金参谋长的话,有道理。
打仗,要算账。
算装备账,我们不如敌人。
算火力账,我们不如敌人。
算支援账,我们更不如敌人。
但是!
我们有一笔最大的账,敌人永远也算不过我们!
那就是我们为谁而战!为谁而死!
这笔账,叫国仇家恨!叫民族尊严!叫光复山河!
伪韩二师的崩溃是真的!
汉江防线此刻的空虚也是真的!
中国同志兵锋所指,威慑了敌军主力更是真的!
这难道不是我们用无数同志的牺牲、用坚韧的敌后斗争,等来的、创造出的战机吗?
上一次汉城,我们人民军没能成为破城的第一把尖刀,是实力,是遗憾!
但这一次,命运把机会送到了我们眼前!
敌人被友军吸引了注意力,汉江的大门对我们虚掩着!
如果我们因为害怕敌人的飞机大炮,害怕可能的牺牲,就再一次缩回山林,等待友军替我们推开那扇门……
那么,我们这些穿着这身军装的人,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北方期待的眼睛?
还有什么资格,去迎接南方同胞的泪水?
还有什么底气,在未来的军事教科书上写下我们这一代军人的名字?!”
“轰!”
无形的火焰瞬间点燃了指挥部!
朴正哲、崔成旭等主战军官热血上涌,眼珠子都红了。
金明哲参谋长张了张嘴,最终所有劝阻的话语都化作了喉头滚动的一下吞咽。
崔勇男不再看任何人,猛地转身,再次面向那张巨大的作战地图:“传我命令!
第一师,崔成旭师长!
你部为左翼突击集团!
目标区域——汉江上游石湖里渡口!
现地搜集所有渡河器材,木筏、渔船、门板!
不计代价,务必在明日拂晓前,在石湖里建立稳固桥头堡!
撕开敌人左翼防线!
第二师,李明镐师长,你部为中央突击军!
目标——汉江正面,鹰愁涧溃敌方向!
伪韩军新败,遗弃辎重无数,你部沿其溃退路线快速追击,直插汉江!
利用敌人遗留的浮桥、舟艇,甚至泅渡!
给我像钉子一样,狠狠钉在江对岸的滩头,吸引敌军主要火力!
第三师,朴成焕师长!
你部为右翼突击集团!
目标——汉江下游水原方向!
该处河道相对平缓,但敌可能布防严密!
你部以精干小股部队先行渗透侦察,大部队隐蔽接敌!
一旦左翼、中路打响,你部立刻发动强攻!
策应全局,扩大突破口!
军部直属炮营、工兵营、警卫营,由参谋长金明哲同志统一调度!
全力保障三个突击师渡江!
集中所有迫击炮、山炮,压制对岸火力点!
工兵营不惜一切,就地取材,抢架浮桥!
警卫营作为总预备队,随时准备投入突破口!”
一道道命令如同滚烫的铁流,注入每一位指挥官的血管。
参谋们手中的铅笔在记录本上疯狂地划动,发出沙沙的急响。
沙盘上,代表三个师的红色箭头被参谋们用颤抖的手,坚定地推向了那条象征天堑的蓝色汉江!
“总攻发起时间——明日,凌晨四时整!
以第一师在石湖里方向打响为号!
同志们,我知道前面的江有多宽,水有多急,敌人的炮口有多冷!
但我们的身后,是北方的土地和期待!
我们的前方,是沦陷的首都和亲人!
此战,不为个人功勋,不为虚名浮利!
只为让汉城真正回到它人民的手中!”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高高举起,仿佛要抓住那不可知的命运:
“为了祖国!为了统一!前进!”
“为了祖国!为了统一!前进!!!”
指挥部内,所有军官,无论是主战还是主慎,都在这一刻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
………………………………
汉江,冻结的江面在惨白的天光下延伸,坚冰如镜。
江岸一侧,朝鲜敌后第一军三万余身影在朔风中攒动。
他们穿着单薄的棉衣,脚上是磨破的胶鞋,手中紧握的大多是老旧的三八式或缴获的步枪,仅有的重火力是几门老式山炮和屈指可数的九二式重机枪。
军长崔勇男站在一处高坡上,寒风撕扯着他破旧的军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