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
此人目前看来是在引导太子走向正途,所做之事于国有利。
若用强,恐生变故,反而可能将此人推向对立面,或者吓得其彻底隐匿。
他要的,是让这卧龙凤雏自愿现身,或者至少,让他能够看清其真面目。
“王德。”他沉声唤道。
一直侍立在一旁的王德立刻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步,躬身听命。
“传朕口谕,”李世民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加派得力人手,盯紧东宫所有出入人员,尤其是近日与太子接触频繁的属官。”
“朕要知道他们每日见了何人,说了何话,做了何事。记住,要隐秘,不得惊扰,更不可让太子察觉。”
他要从这些细微之处,抽丝剥茧,找出那个藏在幕后的身影。
“遵旨。”王德低声应道。
几乎是同一时刻,长安城延寿坊,一座门楣显赫宅邸中。
此处乃是郧国公府,亦是前隋旧臣、当朝侍中、清河崔氏在长安的核心人物之一,崔仁师的居所。
虽已夜深,书房内依旧烛火通明。
崔仁师并未就寝,他身着常服,坐于胡床之上,面前摆放着两份东西。
一份是东宫发出的《告天下贤达书》抄本,另一份则是一个打开的小锦囊,内盛洁白如雪的细盐。
他伸出略显干瘦的手指,拈起一小撮盐粒,置于眼前细细端详,又用舌尖轻轻一触,随即沉默。
那纯粹的咸味,毫无杂质的口感,让他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震动。
书房内并非只有他一人。
下首还坐着两人。
一位是身着深色绸衫、年约五旬的老者,乃是太原王氏在长安的族老之一,王裕。
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显是心绪不宁。
另一位年纪稍轻,约莫四十出头,面容儒雅,但眼神锐利,是范阳卢氏的代表,卢承庆。
他此刻正低头反复看着那份《告天下贤达书》,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嚼碎。
良久,崔仁师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稳,却也难掩其中的凝重。
“都说说吧。太子殿下此番……意欲何为?”
王裕率先抬起头,语气带着难以置信。
“意欲何为?这还不够清楚吗?他要钱,要绕过朝廷的度支,绕过我们,直接从民间汲取巨额钱粮!十五万贯,二十万石粮!他好大的胃口!”
卢承庆放下抄本,深吸一口气。
“不止是钱粮。诸位细看这《告书》,‘共建边陲,同享其利’,‘债券流通’,此非简单借贷,其意在……聚势。”
“将天下商贾富民之心,乃至部分朝野舆论,与东宫,与他太子李承乾个人,捆绑于西州一隅之地!”
“此乃……邀买人心,构筑私库!”
“私库?”王裕冷笑一声。
“他拿什么兑付?两年之期,还要付息!西州那等地方,徙民、屯田、筑城、养兵,哪一样不是吞金的无底洞?”
“十年之内,能自给自足已是奢望,谈何反哺?”
“朝廷的租、庸、调,头几年能收上来几成?他东宫有何产出,能支撑这如山如海的债务?”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
“依我朝制度,国家正赋,主要便是这租、庸、调。租为粟米,庸为力役折绢,调为绢布特产。”
“皆取自编户齐民,岁有定额,由州县征收,入民部太仓,再由朝廷统一支度。边州军镇用度,多靠中央转运,或于当地和籴,然亦需国库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