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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依旧在巷弄里穿梭呜咽,但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短了许多。
福伯提着刚在路边店铺买的米粮和一块肥瘦相间的猪肉,沉默而恭敬地走在稍后一步的位置。齐啸云则与莹莹并肩而行,他刻意放慢了脚步,迁就着身边小女孩的步速。狐裘的暖意似乎驱散了些许周围的严寒。
莹莹小心地攥着手里那包沉甸甸的铜钱和一小块碎银子,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这不是施舍,这是她用娘的簪子“当”来的,是齐哥哥用他的方式,维护了她和母亲那点微薄的自尊。这个认知,让她小小的胸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酸楚,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她偷偷抬眼看了看身旁的齐啸云。他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还多,侧脸线条已经隐约有了少年的锐利轮廓,但此刻神情平和,甚至带着一点与他年龄不太相符的沉稳。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侧头,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莹莹像受惊的小兔子般迅速低下头,耳根有些发烫,小声嗫嚅道:“齐哥哥……谢谢你。”
齐啸云看着女孩发顶那个用红头绳勉强扎起的小揪揪,语气放缓:“不必谢。莫伯伯与我父亲是至交,照顾你们是应该的。”他顿了顿,补充道,“以后若再缺什么,或是有人欺负你们,定要告诉我,或者让福伯知道。”
走在前面的福伯闻言,也回头温和地应道:“是啊,莹莹小姐,千万别客气。老爷和夫人也时常惦记着你们呢。”
莹莹点了点头,心里暖融融的。自从家变后,她见惯了世态炎凉,从前那些巴结奉承的“世交”避之不及,连一些亲戚都断了往来。唯有齐家,不仅没有落井下石,反而一直在暗中接济。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她年纪虽小,却深深记在了心里。
快到那排低矮破败的棚户区时,齐啸云停下了脚步。他看了看周围脏乱的环境,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对福伯说:“福伯,你把东西送莹莹妹妹到家门口吧,我在这里等着。”
他年纪虽小,却已懂得避嫌。毕竟莹莹曾是与他有婚约的莫家千金,如今虽落魄,他若直接登门,难免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闲言碎语,对她们母女更为不利。
福伯了然,接过齐啸云递过来的、另外包好的一包东西——那是他刚才特意让福伯去买的几样精细点心和一小包上等的冰糖,对莹莹道:“莹莹小姐,我们走吧。”
莹莹明白齐啸云的用意,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谢谢齐哥哥。”然后跟着福伯,快步走向那间熟悉又寒酸的小屋。
齐啸云站在原地,看着那一小一大的身影消失在狭窄的巷口,这才轻轻吁出一口气。寒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拢了拢狐裘,目光扫过那些在寒风中瑟缩的棚户,眼中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复杂情绪。他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与莫隆伯伯并肩策马的画,想起母亲提起莫家遭遇时的叹息。权势倾轧,世事变幻,竟至于斯。
小屋之内,林氏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正忧心女儿为何去了这么久,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莹莹刻意提高的、带着一丝雀跃的声音:
“娘!我回来了!”
门被推开,莹莹的小脸冻得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她身后,跟着提着大包小包的福伯。
林氏挣扎着想坐起来:“福伯?您怎么来了?快请进。”她看到福伯手中那些明显超出平日接济份例的东西,尤其是那块显眼的猪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不安。
福伯将东西放在屋内唯一一张还算稳当的桌子上,恭敬地行了一礼:“莫夫人,少爷惦记着您和莹莹小姐,今日特意过来看看。这些米粮和肉食,是给夫人和小姐补身子的。另外,”他将那包点心和冰糖单独拿出,“这是少爷一点心意,给莹莹小姐甜甜嘴。”
林氏看着那些东西,嘴唇翕动,最终化作一声低叹:“齐家……情深义重,我们母女……实在是无以为报。”
“夫人言重了。”福伯忙道,“老爷和夫人常说,与莫老爷是过命的交情,这些都是应当的。”他顿了顿,又道,“少爷已经派人去请济世堂的沈大夫了,想必一会儿就到。沈大夫医术精湛,定能好好为夫人诊治。”
“这……这怎么好再麻烦……”林氏又是感激又是惭愧。
“娘,”莹莹走到床边,将手里紧紧攥着的钱袋放到母亲手中,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您看,这是……这是咱们簪子当的钱!齐哥哥帮我们当了个好价钱!”
林氏打开钱袋,看到里面远超出那支素银簪子实际价值的银钱,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她抬头看向福伯,眼中已有了泪光。
福伯微微躬身,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道:“夫人好生歇着,沈大夫应该快到了。老奴还要回去向少爷复命,就先告退了。”
林氏挣扎着要起身相送,被福伯连忙拦住。莹莹将福伯送到门口,再次郑重地道了谢。
关上门,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母女二人。林氏握着那袋钱,看着桌上堆满的食物,又看看女儿虽然消瘦却充满希望的小脸,百感交集。她将莹莹搂进怀里,声音哽咽:“莹莹,我的好孩子……让你受苦了……”
莹依偎在母亲怀里,摇了摇头:“娘,我不苦。齐哥哥说了,他会保护我们的。”她将当铺里发生的事情,以及齐啸云如何帮她解围,如何当玉佩,又如何许下承诺,细细地说给母亲听。
林氏听着,泪水无声滑落。她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心中五味杂陈。齐家的恩情,太重了。而啸云那孩子……年纪虽小,却已有如此担当和智慧,维护着她们仅存的体面。这份情,她们母女要如何还?那桩早已随着莫家倒塌而无人再提的婚约,此刻想来,更是如同镜花水月,遥不可及。
“莹莹,”林氏擦干眼泪,正色道,“齐家恩情,我们要铭记于心。但你要记住,人穷志不能短。我们接受帮助,是因为眼下艰难,但不能因此就生出依赖之心。我们要靠自己,努力活下去,将来若有能力,定要报答这份恩情。”
莹莹似懂非懂,但看着母亲郑重的神色,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娘,我记住了。我会快点长大,赚钱,让娘过上好日子,也报答齐哥哥和齐伯伯齐伯母。”
正说着,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是济世堂的沈大夫到了。
巷口,齐啸云看到福伯回来,身后还跟着挎着药箱的沈大夫,微微颔首。
“少爷,都安排好了。”福伯低声道。
“嗯。”齐啸云应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那间小屋的方向,转身道,“我们回去吧。”
马车早已在巷子外等候。坐上温暖的马车,隔绝了外面的寒风,齐啸云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不时闪过莹莹那双强忍泪水却倔强清澈的眼睛,以及那支被她紧紧攥着的素银簪子。
“福伯,”他忽然开口,“以后每月送去的用度,再添三成。莫夫人需要静养,吃穿用度不能太差。另外……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环境稍好一些、清净些的院子出租,租金……从我的月例里出。”
福伯心中微震,面上却不露声色:“是,少爷。老奴会去办。”
他知道,自家这位小少爷,看似清冷,实则心思细腻,重情重义。他对莫家母女的照顾,早已超出了父辈交代的范围。
齐啸云不再说话。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他心中清楚,齐家能提供的庇护有限,真正的风雨,或许才刚刚开始。赵坤那边不会轻易罢手,莫伯伯的冤案沉而未雪,未来的路还很长,也很艰难。
但至少,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会守住那句“像保护妹妹一样护着她”的承诺。
这陋室微光,虽微弱,却也是这寒冷冬日里,一点真实的暖意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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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2章(全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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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