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2)

太后派来的老嬷嬷离去后,静思院陷入一种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深沉、更粘稠的死寂。那顶青布小轿仿佛从未出现过,但空气中残留的、属于慈宁宫特有的、清淡而久远的檀香气味,与院子里固有的霉腐、血腥、苦檀气息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王选侍瘫坐在门边,许久未曾动弹,仿佛一尊被骤然抽去灵魂的泥塑。暮色渐浓,最后一点天光吝啬地涂抹在她惨白如纸的脸上,映出眼底那一片空茫的灰败,以及灰败深处,隐约跳动的、绝望与决绝交织的幽火。太后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钥匙,猛地捅开了她尘封多年、早已锈死的记忆之门,门后涌出的,不是尘灰,是腥臭的血和灼人的火。

景和九年,长春宫偏殿走水……她看见了……她当然看见了!那不仅仅是火,那是焚尸灭迹,是欲盖弥彰!跳跃的火光映出仓皇闪避的人影,焦臭的气味里混杂着皮肉烧灼的异香……还有那未烧尽的、一角熟悉的衣料,上面绣着的缠枝莲纹,她至死都认得!那是她家传的绣样,她曾为那人绣过一方帕子……

她猛地捂住嘴,剧烈的干呕起来,却什么都吐不出,只有眼泪混着冷汗,涔涔而下。胃里翻江倒海,心口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攥紧,拧绞,疼得她几乎蜷缩起来。腕上的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那暗红色的边缘似乎在发烫。

太后的意思……她听懂了。那是递过来的,唯一可能透气的缝隙。可是,能说吗?敢说吗?说了,就能活吗?还是……会死得更快,更惨?文秀昨夜带来的东西和交代的话,还在耳边回响。那是一条更隐秘、也更危险的路。

王选侍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渐浓的夜色,落在对面那间被钉死的、属于李美人的房门上。李美人死了,带着她的疯癫和秘密,化作了棺材里的一捧灰。下一个……会是自己吗?还是那个缩在角落、痴痴傻傻的小丫头?又或者是那个早已吓破胆的赵氏?

她扶着门框,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站起来,身体里仿佛灌满了冰冷的铅。她关上门,插好门闩,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黑暗中,她没有点灯,只是睁大眼睛,望着虚空。良久,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伸手摸向怀中,掏出一个贴身藏着的、温热的、用厚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物件。这是昨夜文秀冒险送来的。

她一层层解开布包,里面是一小包深褐色的、气味刺鼻的粉末,以及一张折成指甲盖大小、边缘毛糙的纸条。就着窗外雪地微弱的光,她颤抖着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极小、极潦草的字迹,似是匆匆写就:“服之暂安,三日内,当有接应。勿信旁人。”

勿信旁人……包括太后吗?

王选侍盯着那包粉末,又看看纸条,眼神挣扎。文秀是旧主身边仅存的心腹,也是如今唯一还能联系上、并且似乎有能力做点什么的人。她给的药,或许真的能暂时压下这日益严重的咯血和心悸?三日内接应……能逃离这吃人的地方吗?

可太后……太后的许诺,即便虚无缥缈,却代表着宫里最正统、也最强大的势力之一。若是投靠太后,揭发旧事,或许……能搏一个公正?哪怕代价是死,也能死得明白些?

两个选择,如同两条冰冷滑腻的毒蛇,缠绕在她脖颈上,缓缓收紧。无论选哪一条,都可能是万劫不复。

她最终,还是将那包粉末小心地倒出一点点在掌心,混合着桌上瓦罐里冰冷的剩水,仰头吞了下去。粉末入喉,带着一股灼烧般的辛辣和难以言喻的苦涩,随即化作一股诡异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暂时压住了胸口的翻腾和腕伤的灼痛。但这暖流过后,却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骨髓都被冻结的寒意,以及一种飘忽的、不真实的麻木感。

她将剩下的粉末和纸条重新包好,藏回最贴身的地方,然后摸索着躺回冰冷的铺板,睁着眼睛,望着黑暗的屋顶。药力似乎开始起作用,心跳得没那么厉害了,但神思却愈发恍惚。旧日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现:长春宫偏殿冲天的火光,宫人惊慌失措的叫喊,那个人影转身时阴鸷的一瞥,还有……还有更早以前,御花园里,那个身着杏黄太子服、眉目清朗的少年,曾对她微微一笑,递过来一枚新熟的桃子……

眼泪无声地滚落,渗入斑白的鬓角。都过去了。都错了。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家破人亡,自身也坠入这无边地狱,挣扎求生,却越陷越深。

或许,真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无论是文秀的路,还是太后的路,她这样满身污秽、罪孽深重的人,恐怕都走不通。与其再被利用,或者曝尸荒野,不如……自己选个干净点的结局。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疯长的藤蔓,迅速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一种奇异的平静,替代了之前的恐惧和挣扎。她甚至微微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丝解脱般的、扭曲的笑意。

夜,深了。风雪不知何时又肆虐起来,拍打着窗纸,发出密集的沙沙声。

王选侍静静地躺着,听着风雪声,听着自己逐渐缓慢、却异常清晰的心跳。腕上的伤痕,不知为何,又开始渗出一点点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染脏了袖口。她却浑然不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子时已过。风雪声中,夹杂了一点别的、极其轻微的声响。像是……积雪被踩压的咯吱声,正朝着她这间屋子靠近。

不是赵宫女,赵宫女早已吓破胆,夜里绝不敢出来。也不是那个痴儿。

王选侍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屏住了。她侧耳倾听。脚步声很轻,很稳,不止一个人。停在了她的门外。

没有敲门。没有出声。只有一种无形的、冰冷的杀意,透过门缝,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来了……这么快吗?是长春宫等不及了?还是文秀的“接应”出了问题,引来了豺狼?

王选侍的心猛地沉到了底,却又奇异地没有太多恐惧。也好,省得自己动手了。她缓缓闭上眼睛,手指,却悄悄摸向了枕下——那里藏着一枚磨尖了的、原本用来固定发髻的粗糙铜簪。

就在这时——

“砰!”

她屋子的后窗,那扇用木板钉死、只留缝隙透气的破窗,突然被一股大力从外面撞开!木板断裂,碎屑飞溅!一道瘦小的、裹着破旧单薄衣物的身影,如同受惊的狸猫般,极其迅捷地翻滚了进来,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随即一动不动,仿佛摔晕了。

是那个痴儿,谢阿蛮!

几乎是同时,前门传来“哐当”一声巨响!门闩被暴力撞断,两扇门板猛地向内弹开!两道穿着黑色夜行衣、蒙着面的矫健身影,如同鬼魅般闪了进来,手中寒光一闪,是淬了毒的短刃,直扑向床铺的位置!

变故发生得太快!王选侍甚至来不及惊呼,只看到那两道黑影扑来,以及地上蜷缩的、似乎昏过去的痴儿身影。

预期的剧痛并未降临。那两道黑影在扑到床前的刹那,其中一人似乎察觉到了地上多出来的“东西”,身形微微一顿,低头瞥了一眼。

就是这一瞥的迟疑!

地上那原本“昏死”过去的痴儿谢阿蛮,竟在此时猛地动了!她根本没有晕!她蜷缩的身体如同蓄势已久的弹簧般弹起,手里不知何时握着一块边缘锋利的、沾满泥雪的碎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离她最近那个黑衣人的脚踝!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刺耳!那黑衣人猝不及防,惨叫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另一名黑衣人反应极快,立刻放弃床上的王选侍,短刃转向,疾刺谢阿蛮的后心!

谢阿蛮仿佛背后长眼,在那短刃刺到的瞬间,就势向前一扑,极其狼狈地滚开,险险避过,却将后背空门完全暴露。她似乎吓傻了,连滚带爬地扑向床边,嘴里发出惊恐至极的、破碎的尖叫:“啊——鬼!杀人了!阿娘!阿娘救我!”

她扑到王选侍床边,死死抓住王选侍冰冷的手,将头埋在她身侧,浑身抖得像风中落叶。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谢阿蛮破窗而入,到袭击黑衣人,再到扑到床边尖叫,不过两三息工夫。两名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这冷宫里除了目标,竟然还有个行动如此“诡异”(先是装晕偷袭,又立刻吓得崩溃)的痴儿,更没料到这痴儿那一下偷袭竟如此精准狠辣,直接废了同伴一只脚。

受伤的黑衣人咬牙忍痛,想要站起,却踉跄着再次跌倒。另一名黑衣人眼神一厉,不再理会吓得“魂飞魄散”的谢阿蛮,短刃再次指向床上的王选侍——他们的主要目标。

然而,就在他的刀尖即将触及王选侍咽喉的瞬间,异变再生!

王选侍一直紧闭的眼睛,倏然睁开!那双总是温顺怯懦、此刻却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疯狂的决绝!她藏在枕下的手猛地抽出,那枚磨尖的铜簪,不是刺向黑衣人,而是用尽全身最后力气,狠狠划向自己的脖颈!

“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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