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疏通一遍,需要不少力气。
老人将泥土抖落,站起身,动作缓慢却稳当:“荒地这东西,有人愿意收拾,自然能活。你若是真想种地,我能教的教。你若半途放弃,那也没人会怪你——荒地又不是第一次荒。”
苏野的目光仍停留在沟渠上,没有急着回答。
他不是轻易许诺的人,更不是只凭一句话就会决定未来的人。
但他心里有种微弱的感觉——像某个原本压得他喘不过气的东西,在这里被卸下了一部分。
命不是必须往前冲的。
土地不会催他。
这个世界也没有谁等着他给答卷。
老人似乎并不急,拍拍衣摆上的灰:“走吧,带你看看地的另一头。”
他们沿着沟渠往上游走。
另一头地势略高一些,草更密,甚至能看到两株细长的灌木。灌木长得凌乱,枝干灰褐,叶子狭窄,显然是耐旱的野生植物。
老人拿杖拨开草,露出一块被石块压住的小土坑。
“这就是以前引水的节点。”他说,“只要雨下得够,这坑能接山水。但这几年雨小,山也干了。”
苏野望向更远处的山。
山被雾气绕着,颜色沉得不太自然。
老人顺着他的视线,也看过去,眼里闪过一点疲惫:“不止你觉得怪。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觉得天怪。以前不是这样的。”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收住。
像是不愿继续往下说,也像是知道这些东西对一个刚醒过来的外路人没有意义。
老人突然转头:“苏野,你记不记得自己怎么倒在山脚的?”
苏野摇头:“不记得。”
老人盯着他几秒,眼里没有怀疑,也没有多余情绪,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嗯。有人记事,有人不记事。你命大,能捡回来就好。”
他说得太平静,像是在说某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苏野也没有追问。
老人转身往回走:“等你身子稳些,我带你认草、认木。种田不是只会挖地那么简单。”
苏野跟上去,脚步稳稳的。
回到木屋门口时,老人停下,用杖尖敲了敲土路:“记住一句话——土地不认人,只认汗。你是外路人又怎样?只要你愿意在这里活,这块地迟早认你。”
说完,老人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被风吹得有些单薄,但步伐仍很稳。
苏野站在木屋前,看着那道背影缓缓消失在村子的方向。空气里的冷意随着老人离开,变得更明显一些。
他再次看向那片荒地。
风把杂草吹得伏下又扬起,草叶的沙沙声在静谧的村口回荡,像是一首无人听懂的旧歌。
苏野没有动,也没有急着去做什么。他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像是花时间把这个世界一点一点地记在心里。
过了许久,他回到木屋。
推门进去,关门,再把木棍插上。屋里比外头暖一些,但潮气仍旧明显。稻草床、木桌、粗瓷碗、干果、旧布衣……所有东西都贫穷得真实。
苏野坐到床沿。
他不是不能接受劳苦,只是这种“从零开始”的生活陌生又沉静,让人无法立刻看清未来的模样。
但他没有急躁。
苏野向来不是一个急躁的人。
他把昨夜已经干透的粗布裹在身上,靠着墙坐了片刻,让脑子在沉静里慢慢摆脱余下的眩晕。
外头的风声时强时弱,隔着木板仍旧能听得清。风声之后,是远处断断续续的村人说话声、木柴撞击的声音,以及偶尔传来的犬吠。
这是一个慢慢活着的小地方。
苏野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
他知道,自己在这里的第一件事,是学会在这个地方站稳脚——
无论是为了吃饱,还是别的什么。
但那些是明天的事。
木屋在风里微微作响,像在以某种安静的方式接受着这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苏野在这片静谧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