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苦笑了一下。
“你这句话又像我年轻的时候了。”
苏野没有抬头,只说:
“活着的东西都怕死。”
老人眯眼看着他。
苏野接着说:
“可土地不是活的东西。”
老人低声回:
“土地比人还活。”
苏野没有争。
老人叹息:
“你以后会知道。”
草越割越少。
沟渠右侧的线条也越来越清晰。
一寸。
两寸。
三寸。
地皮突然轻轻抖了一下。
不是塌。
不是裂。
只是抖。
像是从底下有人轻轻敲了敲土面。
老人立即靠紧木杖。
“退一步。”老人说。
苏野退。
他们一起盯着那一寸地皮。
下一刻。
那一寸地皮轻轻鼓起。
像是有气在下面推着。
老人压低声音:
“别动。”
鼓起持续了两秒。
然后。
一点细小的泥屑从鼓起的地方裂开。
裂得非常细。
细到像一根发丝。
但它确实裂了。
老人倒吸一口气。
“裂得太早了。”老人说。
苏野问:
“为什么早?”
老人凝视着那条细裂纹。
“气不够。”
“水不够。”
“时间不够。”
“它却裂了。”
苏野低声问:
“那说明什么?”
老人闭了闭眼:
“说明……不是它自己裂。”
风忽然停住。
草全部立了起来。
仿佛荒地屏住了呼吸。
裂缝里,传来一声极深的声音。
一声像——
石头沉下去。
水在暗处滑开。
旧骨被重新扭动。
老人额头冒汗。
苏野握紧镰刀。
声音持续了三息。
然后静下去。
彻底静下去。
风重新吹过。
草又开始摇。
裂缝不再动。
老人擦了一下额头的汗。
“今天先到这里。”
他说得很轻。
却是决定,不是请求。
苏野没有反对。
他知道老人谨慎的分寸。
两人退到硬地,站了许久。
老人问:
“你觉得是什么?”
苏野说:
“不是水。”
老人点头。
他说:
“我怕……是旧水路边上的什么东西,在塌进去。”
苏野问:
“塌进去有什么后果?”
老人看着整个荒地。
风吹草浪,很轻。
老人沉声道:
“有的塌,是把地救活。”
“有的塌,是把地埋死。”
风吹得老人衣摆微微抖。
苏野沉静地站着。
老人继续说:
“明天,我们把那条裂缝旁的草全部清掉。”
“然后再看它动不动。”
苏野静静点头。
老人又补了一句:
“如果它再动,我们就得换法子了。”
“什么法子?”
老人看着远处的山。
眼神像是穿过了几十年。
“引水。”
他说。
苏野问:
“从哪儿引?”
老人轻轻答:
“从山。”
苏野看着山。
山被云压着,像一头沉睡的兽。
老人扶着木杖,慢慢往村口走。
走了几步,他停下。
没有回头。
只说了一句:
“苏野。”
“你要有心理准备。”
“这块地……不是只要力气。”
“还要命。”
他说完,才一步步踏上回村的路。
苏野站在荒地前。
风从草间穿过。
裂缝细微,却沉着。
像是一只眼睛。
盯着人。
静静地盯着。
苏野抬头,看向山。
山里风声隐隐。
像是水声。
又像不是水声。
他轻声说:
“明天继续。”
荒地没有回应。
但风停了一瞬。
像是听见了。